2017年12月3日 星期日

【瓶邪】疏影彌留〈一〉起始

#文:蛇
#雷



這是一件很久以前發生的事,由於他牽扯的成分太複雜,有好一陣子,我都只能當作他沒發生過。不只為了安全,也確實是沒有那種心力去顧及。不過既然現在清閒了,我想,總是要有人把這整件事給紀錄下來的。


畢竟,我甚至沒有辦法很準確地確認這整件事的真實性。


那是我還蒙昧的時期,當時,胖子、我、小哥還會一起扯皮吃夜消時的那段時間,為了不跑題,過程就不再贅述,總之那是我入斗以來最襯得上天真的時期。

有次他又失憶,出了院後就自顧自離去,我還是去買個飯回來才發現這事。關於這結果,我完全不意外。畢竟失憶又不是失智,只是怕他又要從頭走一次那鬼路子。有時候我覺得他就跟候鳥一樣,身體自己能記憶該去的地方,也許是憑藉著磁場,或是命裡冥冥的星宿。他做的一切都有他的道理在,而失去記憶的他顯然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僅管如此,我依舊是心神不寧的。我不願意去面對這個事實,如果一個人沒有記憶架構人生,那他還剩下什麼。在那之後我回了鋪子,儘管白天裡我一直很努力的讓一切運作都走回軌道上,午夜夢迴時還是需要兩瓶白乾和黃鶴樓才能入睡。這麼說或許很矯情,但是如果一個人生命中一個那麼重要的對象走上了這條路,我想,這樣的反應也是常理上的事。說不上是不捨還是不願面對,但是我這時才意識到,很多事情,得由我來替他記得了。


我下過斗,也經歷過夥伴的生離死別,但這種事情還是不能像表面那樣坦然接受。或許正是生死交關過,視對方的存在那麼的理所當然,才更難接受他總有天要面對這種事實。


稍微有點見識的都會耳聞過這位下斗一哥,出場費貴得嚇人,堪比周杰倫,儘管他一首歌也不會唱。他是那種只要待著,就能讓人心安的那種人。有他在的場合我總能安心許多,儘管我背地裡總是叫他悶油瓶,像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但我知道他比誰都還要關心別人。總之,我們患難這麼多次,各種可能的情況都琢磨過,就是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個絕對強大的力量會突然垮下來。


當然,或許是逃避的天性使然,我不願意去面對這個事實。但儘管如此,我對真相越是接近,對張起靈就越是著迷。


畢竟,他是個氣質很特別的人。


當然這樣的說法很籠統,我想,用一個小故事或許更能幫助我介紹這人。


有一次,我們在雪山時,悶油瓶起了早。問了他,說要去釣魚。他說天冷,我跟胖子只吃壓縮餅乾的話,體力撐不過去。關於這說法,礙於顏面,我不置可否,雖然我和胖子跟普通人比起來是沒這麼嬌貴,但在大自然的力量下也只能給跪。

釣魚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問題是就印象中那趟目的是要入一個大斗,我們誰都沒帶釣具。時值隆冬,湖泊早就結了薄薄一層冰。他只從帳內帶了個洛陽鏟,衝鋒衣一套就走。胖子被這動靜一弄也醒了,不過他只嗯了聲又翻過身睡去。


我還在被帳篷裡迷濛,天冷,本想再賴上一陣,但是因為好奇所以也跟上了。

他先是在我們搭帳附近撿了根還算堅固的樹枝,就往湖上走。我坐在岸上,等著看悶油瓶到底做什麼打算。他用鏟子在結冰的水面鑿個窟隆,那坑不算大,不過如果我拿捏一下,應該可以鑽進去。

小哥敲出了個坑後,就將那樹枝前端用隨身的小刀削尖,拿著那長桿子蹲在窟窿旁。

……不會吧他這是要釣個卵蛋,那桿子上連釣線都沒有,就只是比手臂短一點的棍子。姜子牙釣魚嗎?敢情這是古代的約砲手法,我現在應該要情不自禁的上前給他來個擁抱什麼的?

悶油瓶完全沒有表示什麼,若不去看他的東西還以為他是沉浸於樂趣中的釣客。

我不明所以,不過大體上這人做事總有他的意義在。於是我也跟著坐了許久,直到看到水面出現了漣漪。似乎是浮上來呼吸的魚,水面凍了,溶氧量有限,窟窿一開,他們就靠在水面換氣。越來越多魚往這裡靠近,最後聚集成一小撮魚群。

小哥淡漠的眼神突然犀利起來,就像捕獵中的鷹一般。然後一個眨眼之間,用削尖的棍子插入水中,串了一條肥美的鱖魚出來。

這就是張起靈。

平凡如我會用釣線,然後像抽彩票一樣等著未知的魚上鉤。大小口味全憑命運賜與。如果講就點,可能會在釣具或垂釣點琢磨,但還是改不了聽任命運的本質。

胖子的話估計會灑個網,然後大小通包,來者不拒,概括承受這一切

而張起靈本身則是自己選擇命運,他先是將魚誘出,然後再挑選自己需要的。


這樣的人,最後成為了我命中解不開的結。他是張家最後一位起靈,而我還要在等到多年之後,才能明白「張起靈」所代表的含意。初見面時,我總覺得跟這人不搞地,後來因為很多緣故又搞在一起了。像我這樣的愣頭青能做他兄弟,還是特別鐵那種,我很難說這是一種上天恩賜還是宿命間註定要還的債。


於是在他失憶離去之後,我並沒有辦法很快的重拾過去的生活,甚至有點神經過敏。比方來說,我常常覺得自己的床板底下鬧鬼,常常睡覺的時候就會聽到有人在下面敲。如果我舖子是賣吃的,那還可能是因為老鼠,但我的是骨董鋪,而我本人對這又有點潔癖,就是吃的絕不能在店鋪隔夜,剩的垃圾也是。這是為了避免吸引蚊蟲破壞了文物,所以舖子裡絕對不會鬧這種髒東西。


那間小舖子,後面有間權做倉庫的小房間,裡面安了張行軍床。那是很久以前放的,當時我剛接下舖子,還分不好東西優劣,於是我就將自己關在小房間裡,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外,一步也不出房門,將那些古玩物一件一件地對著,直到略有心得了才出關。現在我回來自然是住在這間房,但是一天天過去,那個敲擊聲越來越頻繁,就像貪睡鈴,你不回應他鬧得更起勁。


粽子我都見過,可是號稱開棺必起屍的人,也自認見識過遠比鬼神更為恐怖的人心,所以說要被床板下的鬼嚇到這事,我完全不敢說出去。這說出去絕對會笑掉別人大牙,特別我還常常頂著三叔名號狐假虎威,要讓人知道吳三省的姪子腦袋有問題,這下真的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我想,自己真的是神經過敏了,可能菸酒多了傷神又傷身吧。


小花那裏一直忙得轉不過來,他那裏一直都這樣,壓了一個就有另一個不怕死的鑽出頭來,畢竟金錢和權力從來就少不了覬覦者。胖子在的位置遠些消息少,不過聽說狠削了幾筆,改天得讓他請上幾頓好料才行。至於悶油瓶,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活在傳說裡,每每有他的消息,我都覺得是胡謅的,太不真切。


我看了看手機,有太多想聯絡的人,反而不知道該撥給誰,只好關上。選擇一多,排序本身就是一個困難點,就像上了館子,菜單上的內容一多,反而不知道怎麼點起,只是每個都想要。


今日王盟休假,店裡冷冷清清,我索性就關了店鋪,到西湖去走走,透透氣。西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繁花似錦,遊人如織,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我記得爺爺那時會帶我來逛,然後到邊上找一個伯伯買糖葫蘆給我吃。其實我不太喜歡吃糖葫蘆,外面甜的,襯得裡面的果子酸得很,通常舔掉外層的糖蜜就不吃了。可能因為我是獨子,也是獨孫,做這種浪費的事情也不會有人怪罪。


也許是懷念,我照著小時候的記憶去找那家賣糖葫蘆的鋪子。那家舖子的點不怎麼好,在邊上一個小弄堂裡,可能賣糖葫蘆的利潤不怎樣吧,畢竟這種觀光區攤位的租金都不低。我找了好一陣子才看到,其實他的位置沒變,只是顧攤的現在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原本的老闆現在也是頭髮鬢白的老倌了,躺在一旁的躺椅上睏覺,以至於一開始沒有認出那個攤位來。


倒是那個老闆看到我很快就認出我來,說真格的,那時候的老人似乎都有一種天賦,能夠準確地認出小孩長大的模樣。換作是我肯定沒法,老闆在一旁喝著涼水,熱情地向我招手。


「吳老狗的孫子,叫什麼、什麼來著…」我覺得當初高考要有他這一半記性,可能就能在北上廣深尋一間好學校了吧。老闆看到我,用乾枯的手想把自己從躺椅撐起。我覺得他年紀大了沒這必要,連忙要扶著讓他繼續躺。手剛伸過去我就遲疑了,因為他肩膀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吳邪,我叫吳邪。老闆,您繼續躺著就好。」不過當我仔細看的時候,上頭什麼都沒有,也許是弄錯了,看來菸酒勢必該戒了。


「不用不用,都躺整天了,脖頸疼。」老闆擺擺手,還是坐了起來,他牙口不好幾乎快沒牙齒,以至於發音不那麼準確,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了解他說什麼。老闆說現在顧攤子那小伢兒是他孫女,小老闆回去拿物料,就留老小下來顧攤子。


這女娃兒也是機靈,顧著攤也是像模像樣,也不怕陌生。原本以為會被人佔便宜,稍微注意了下,那女娃兒找錢算錢都沒有缺失,還能陪著笑臉招呼客人,有這樣一個女娃兒確實讓人捂心。要是我家的王盟也有一半敏巧就好了,但我要那個年紀也是成天蕩蕩,無所事事。


老闆告訴我,他退隱下來後,就專心在賣糖葫蘆過生活。老人家話一開就停不下來,我這才知道這老人原來以前是爺爺的伙計,因為在一次行動中受了傷才退下。那時候醫療很不靠譜,人往往傷了就注定帶些殘。那老倌也是,他拉開衣服給我看他的肚子,上面有幾個疤痕,說是給蟲咬的。我本來好奇伸手想摸,老闆的神色突然變得很古怪,立刻側過身子要閃。我有點訕訕然地抽回手,想想也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讓別人觸摸自己的殘疾舊傷,我確實太莽撞了。


「墓裡那些蟲兇,就我被咬了沒死,還回的來抱我們老婆剛產的伢兒。」老老闆側過身體,又往後躺去。他瞇著眼,像是再回想過去,仍倒抽了口氣。他原先是做工地的,因為老婆要生了,胎位卻不正,老母親又生著病,缺錢才誤打誤撞地湊了進來。


他們那時說下的斗明明就應該沒有什麼風險,很多打雜工的都跟他一樣是半路出家的,畢竟不是王侯之墓,只是一個少數民族的墳。他書讀得不多,大字不識幾個,沒有辦法很明確地說出那是怎樣的構造,只知道他們突然間就被竄出的蟲咬了。


不過,爺爺會夾這麼外行的人跟著嗎?還不只一個。我看看眼前的這個老倌,不像有什麼特別技藝,頂多去當苦力,怎會跟下去。畢竟倒斗還是有他的風險在,盲目的找外行人往往容易在關鍵的時候掉鍊子,反而讓鐵筷子自己深陷危險。


老闆說,自己原先只是在外頭做補給的。那墓穴的位置在荒山野僻處,他是當地人,認得路,爺爺給錢大方,他就給他們指路兼做苦力活。爺爺他們下去後,他就在外頭守著,直到聽到下面有求救的聲音,他才下去。


那還真有勇氣,我心想。


「那我爺爺呢?」這事我沒印象聽爺爺說過,或許有,但是對不上。


「他的狗瘋了,吳老狗就帶著我們跑了。」老人笑笑,說那趟出去完全沒有收穫,還賠了不少人和狗。我覺得他說到這裡有點吃味,可能對爺爺看狗比看人重視有關。爺爺重視狗,甚至寧可賠掉夥計也不願犧牲訓練好的狗。他倒斗折狗的次數少的可以,沒收穫的更少了。那次行動可能對爺爺來說不是光光丟臉而已,這或許是爺爺沒說的原因。印象中,小時候爺爺給我說的故事都是凱旋而歸,或至少有什麼珍奇的收穫。


興許是難得遇到能聊往事的人,老闆話一開就沒停過,我也因此有機會知道爺爺過去的事。他說那回折了不少人,那些蟲似乎是吃人的,屍體一個也帶不回來。我爺爺沒法,只能盡可能保活著的,回來都給了筆費用安家,老人就是用這筆錢在這裡買了攤位做生意,久了也就這樣過生活了。


他說那次真被嚇著,就金盆洗手,做回一般的老百姓了。我想多問問那蟲是怎樣子的,他只說不清楚,只知道黑的,長條狀的,長著毛,大概跟條泥鰍差不多大。那蟲有毒,被咬到的人,五官都開始融化,他說自己命大,被隊伍裡的一個人灌了血,才勉強活下來。


「那人是不是姓張?」


「你怎麼知道?你認識?」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說,救他的人,大家都叫他張哥,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話不多,但身手好的過份。


儘管只是幾句,聽他的描述,那樣的人,我只認識一個。不過,我不願意透露太多小哥的消息,只回他說都是些道聽塗說的消息。


後來我們又寒暄了好一陣,直到晚快邊兒才向那個老闆道別。臨走的時候我念小姑娘可愛,又回頭朝他揮揮手。小姑娘在招呼客人,雙手都在忙乎,但她背後卻突然伸出了一隻乾枯的小手向我招呼。

我艹?還來不及驚訝,那小姑娘轉過頭看我的同時,那隻枯手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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