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7日 星期日

【瓶邪】煙城雨來

#文:蛇
#時間點接續十年之約



我在腦海中沙盤推演好多次,如果見到了悶油瓶,會有怎樣的對白。不會太狗血,他丫的根本只會自己悶著。也不會太沉悶,我有太多的事情想問他。


但十年過去,我發現自己也逐漸感染了小哥的失語。從一開始,執著人心的狠戾,青銅門內的秘密。現在,我甚至不在乎什麼終極。我想,我追逐的,從來就只有張起靈而已。


如果見到了小哥,該是怎樣的光景。


或許,會像一張照片,就像三叔當初給我看的那張一樣,悶油瓶就是悶油瓶。他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在青銅門外的苔痕上,在長白的雪透不過的地方,驀然回首,燈火闌珊。


那時的我們,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


「你老了。」悶油瓶就坐在我身邊,搶我一步開了口。


「哪能跟小哥你比啊,你捨得出來啊你!!」胖子搖的小哥有些踉蹌,又狠狠的拍了他幾下。我趁著胖子胡鬧,將袖口拉下,不讓他看到手上的傷。


揹起包。「走吧。」我對著朝著我笑的小哥這麼說。


走沒多久,我就更犯睏了,感覺眼皮重的千斤似的,卻硬撐著,想多看小哥一眼。怕闔上眼,這一切又要消失不見。想跟著小哥走,但腳步卻沉著不給力,只得歇下來。


張起靈停了下來。


「你還好嗎?」我看著小哥,一句問候,蓄蘊著的是我很想你。


「昨啥卿卿我我,胖爺我還在呢,給不給人權啊?」胖子看不下去,首先發難。


「小哥,我們家天真可是把大好青春都給了你,得對人家好點啊。」


死胖子就是嘴貧,說這什麼渾話。不過,再後來的事,我就沒多大印象了。我記得小哥好像有說什麼,又好像沒有。只記得自己越來越犯睏,就把頭靠在小哥肩頭。


小哥順勢把我拉到懷裡,胖子肯定又要話嘮。


這樣就好。


§


「醒了?」小哥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了我一眼,又撇頭回去看車外的風景。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列車上,不知開往何方。路不算顛頗,但也喀的人不好睡。我被顛的難受,揉揉發疼的太陽穴。我稍稍轉頭掃視,但頭暈沉沉的,看不清周遭的景緻。我甚至連對面坐位有沒有坐人都弄不清楚。


這樣不對。我靜下心,想集中精神,仍頻頻失焦。車廂有點沉悶,明明小哥那的窗就開著,卻幾乎透不進風。


「很難受嗎?」張起靈伸出手來,揉了揉我仍發疼的頭,感覺好多了。他將我拉近身,緊挨著他的胸膛,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


小哥在我身邊,這讓我安心的多。


「小哥,我們上哪去?」


張起靈看著我,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又在發愣了。


「吳邪,我們回家。」張起靈下巴靠在我頭上,低聲地說。我蹭了蹭小哥,好像本來就該這樣一般。


「杭州的鋪子我給小花了,要不我們再盤一個?」


「不用。」


「我帶你回家。」張起靈頓了一下,同時堅定地看著我。


「你這人還是有家的?」我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想這人漂泊浪跡不會是住在哪個橋墩之下吧,喝著西風漱石泠泠。不過想來他也是堂堂張家族長,興許要帶我回本家也不定。


像是過門的媳婦兒呢。想到這,我笑意更深,卻看他一臉陰冷。張起靈摀上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聲。


小哥?我皺著眉頭,看他這樣,腦子瞬地清醒過來。張起靈又看了下窗外,同時將手稍微鬆了下,卻仍按住著我的嘴。他將我拉近窗,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我微微探出頭,窗外霧靄濃暗,風卻瑟瑟凜凜,捲起萬仞沁骨傷寒。我立刻縮回頭,外面的風不知怎地卻吹不進一絲,相較之下車廂內暖的過分。


「看到前面的山洞了嗎?」我順著張起靈目光看去,什麼也看不清楚,只得搖搖頭。


「車進去之後,我們就走。」張起靈緊抱著我的肩,在我耳邊竊竊低語。


要怎麼走,走去哪?我沒辦法問小哥,掃視了下四周。不再那麼頭疼,視力也好了一些,我們四周似乎沒有其他乘客。車廂內靜的令人心悸,我抬起頭想看得更多,卻被張起靈壓著上身。


他要我不要輕舉妄動,不用說,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盯著他,等他下一步。


張起靈屏息看著窗外,目光如刀。


「走!」眼前突然一黑。張起靈手一橫,抱著我踩上窗框朝外一跳。


我操!我驚的吱不出聲,只是緊緊抱著小哥。這人是有什麼毛病?車速很快,外頭的風又急切,你就不能稍為珍惜生命下嗎?


他抱著我,在地上滾了幾圈。我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卻感覺不到疼。


「小哥?」我緊張地扶起他,這片黑暗中我沒法看清張起靈的情形。他勉強才站起身,將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我沒事,但小哥顯然傷的不輕。


我扶著他,一股濕熱暖流從我身上流過。我不敢細想,讓他先歇下,翻開背後的包要找火摺子照明。


「快走。」張起靈勉強撐起自己,一手抓著我就走。他的腳步相當踉蹌,我只好將他手橫過自己後頸,撐著他走。


我來不及問為什麼,就感到身後有東西在騷動,令人頭皮發麻。良久,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感覺一頭似乎透著光。我們似乎是在張起靈說的山洞裡,為了不失去方向感,我一手沿著山洞牆面前行。過程,我一度要停下,想要檢查張起靈的傷。他只是搖搖頭,跟我說沒有關係,又補上了一句:「沒有時間了。」


「走這裡。」張起靈讓我停下,一手摸上了石壁。這石壁的觸感我是熟悉的,不用用眼睛去確認就知道的東西。


那是我在巴乃遇過的,密洛陀棲身的石壁。


張起靈一手環繞我的腰,就將我狠狠朝石壁推過去。沒有預期一頭撞上的阻礙,我們反而"穿"了進去。石壁像是具有黏性般吸著皮膚,我必須稍微用點力才能往前,感覺像是在沼中行進一樣。


在巴乃,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在這種石壁中鑿出一條通行的路,現在卻能在這之間行進。我不敢去猜想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或說現在自己是什麼東西。張起靈走在我前面,他的身體似乎稍微恢復了,拉著我的手引導我向前。


十年,我以為自己已經相當靠近張起靈了,沒想到現在卻仍是無法消化他給的疑猜。或許因為我們的立足點本來就不同,註定了我看不清他沿途的風景。不過,我已經追了張起靈十年,時間早就不被我所在乎,不在乎是不是需要下一個十年。


我們花了一點時間,穿過那濕黏的石牆。一接觸到真正的空氣,肺貪婪地呼吸著,過度換氣讓我有些難受。黑暗中,螢光點點,那光點是蚰蜒身上發出的冷光。牠們似乎注意到我們而靠近,卻又下意識地避開張起靈的血,在我們身邊圈成漂亮的圓弧。


我被這麼大量的蚰蜒驚到,一個後退撞在石壁上。撞在石壁上?我一手摸著身後的石壁,而後用力推去,發現無法退回石壁內。


像被斷了路一般。螢光隱隱照出張起靈的輪廓,他的左腳用不自然的姿勢站著,大概是跳車的時候扭著的。如果只是扭著就好了。


「小哥,你需要休息。」看那些蚰蜒應該暫時對我們構不成威脅,我扶著他,讓他背靠著我的胸膛坐著。張起靈沒有再拒絕,我感覺他身體綿軟,似乎使不上力,情況不大好。


打開包,拿出水讓張起靈喝了點,又點起火摺子,用隨手抓來的蚰蜒燒著。蛋白質的焦味嗆的人難受,但火光的溫暖讓人難以抗拒。包內剩下一兩個火摺,我剩下的塞入腰間,方便火熄了能補上。


我將張起靈穿的藏藍大衣脫下,檢查他的傷勢。火光中,張起靈的皮膚幾乎沒有一處完好,隱隱滲著血。我大致檢查了下,肋骨斷了幾根,但應該沒有插進肺葉,不然張起靈就算體能再好,也不可能撐到現在。左踝腫了起來,形狀看來不妙。


我叫他忍著點,便徒手將左踝的關節轉向正常擺位。過程中,張起靈連吭一聲都沒,啞巴張看來過了十年還是不是浪得虛名。不過,那踝實在腫的誇張,為了避免腔室症候群,我跟張起靈借了那把黑金古刀,割開皮膚底下的筋膜。待組織液滲出泰半,我將撕下上衣成條,照著關節走向固定他的踝關節,並捆緊加壓著避免他繼續出血腫脹。


我將刀還給了張起靈。小哥這刀確實砍過不少邪門的東西,我大概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第一個用這把刀傷他的人。


「...你真的老了。」張起靈看著我,我感覺他似乎在笑。


「你倒是小了,幼稚這個。」我又丟了一隻蚰蜒進火堆,這才想到剛剛沒替他先把刀過火才下。反正他有麒麟寶血,百毒不侵,大概不會有事的吧?不成,要真有下次,要提醒胖子包內還得多備上消炎藥才行。對了,還有胖子。


「小哥,胖子呢?」雖然中間過程有些記不清,我還是記得自己和胖子在青銅門外接到了小哥。那麼,在那之後呢?


一陣沉默。


「他不過來了。」


「跟我們不同路。」張起靈又補了這一句。之後無論我怎麼問,他也沒再吐個字出來。我感覺他的眼色暗了下來,縱然面前火羽燦燦也照不明。


「小...張起靈,我是自個願意追著你的。現在也是。」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怕弄疼他,所以只是象徵性地輕輕靠上。他一手捫上我的頭,往自己胸口帶,讓我感受他胸口底下的心跳。


這些年,我也知道自己一部分變了。我成了附麗的離火,心甘情願因張起靈而灼灼其華。並不是友情,更不是愛情,而是更加底蘊的情感,累世無名。


我們就這樣相互依靠了好一會兒,直到張起靈似乎稍微恢復了。他將脫下的藏藍大衣挂在腰間,將火光點在石壁上的燈油上。那燈座已經相當脆弱,他輕輕一拉就揣下,用手捧著照明。


火光很快的就充斥房室之內。我這才看清這裡似乎是作為宗教儀式之用。牆上有紅色墨上的雙生蛇紋,那些蛇人恭敬盤著下身,我想他們要是有腳,那大概就是在下跪。蛇人綿延在牆上的各個角落,累那由他數,朝著房間中央行禮。


我不能理解為何密洛陀棲生的石牆會和蛇人圖騰相連,也許是在很久以前,那時還有許多不同人種的神話時代,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我這樣梗概地大略推測,卻無心細想。我甚至連自己在哪裡都弄不懂,更何況千年以外的糾葛。


雖然說是室內,卻寬敞異常。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大致走到了大約是中央的部分。


房間的中央是蛇身女人的青銅像,面前是一只青銅做的爐鼎。那女人身上有著許多的手和乳房,表情靜穆。奇怪的是─雖然有著萬奴特徵的蛇女已經相當古怪─那女人身上沒有任何的裝飾,長髮如瀑垂下,緊閉著雙眼。一般說來,無論塑像的是神祇或是王公貴族,身上或多或少一定會有表示他身分的飾物。但這尊多手蛇女,身上連紋飾都沒有刻上過。那爐鼎同樣沒有紋飾,以致於我只能根據青銅猜測是殷商時代的產物。


張起靈走上前,將手上的燈火放在地上,而後緩緩地跪下,重重地刻了響頭。他臉上的表情我曾經看過,僅有一次,是我們初上長白山之際。我照做,卻沒有那份虔誠。


良久,張起靈才起了身,他走上前,從青銅像面前的爐鼎取出了一枚黑色的丹藥。張起靈朝我招招手,我向前,他就將手中的丹藥塞進我手心。


那丹藥漆黑如墨,和我當初在解連環手裡看過的丹藥幾乎長的一樣。張起靈希望我去吃它?這藥的作用能讓人延壽,卻不可避免的變成妖物。我訝然,看著張起靈,讀不出他眼裡的思緒,只是感受攢在手心的丹藥微涼。


我沒考慮太久,便當著張起靈的面,吞下丹藥。張起靈如釋重負地,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先是用刀撐住身體,而後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小哥!」我上前扶著他。張起靈傷的比我想像中的深,我抱著他,讓他靠在我身上。


「不會有事的。」張起靈看著我,那眼裡出現罕有的溫度。我一時看了愣,征征地坐在他面前,聽著這悶油瓶子開始說著。


他說,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個很漂亮的小村子,水很乾淨。那裏的風水很奇怪,坐落在一個山谷的半坡上,有六條瀑布濺起的水,終年落在那個村子上,水霧如煙紛紛,草木深深,在扶疏日光下水怪天琛。


那六條瀑布按照奇門遁甲排列,卻缺了兩門:生門與死門。


煙城雨來。


據說很久以前,那小城名喚爾來,是為了紀念一個姑娘長年等著情郎,日日夜夜盼著伊人歸來。那村子的水霧,就是姑娘殷殷期盼的淚水。久了,由於村子長年煙雨濛濛,爾字又被錯記成雨字,人們也將錯就錯,稱那小城雨來。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是我說給胖子聽的,我能當做這是他一直在我身邊沒有遠去的證明嗎?張起靈一隻手指按在我唇上,將額頭靠在我的額頭上。我別過頭,不能再去看他,怕忍不住淚流。


我還沉浸在止不住的嘆息,地面卻傳來雜沓的跫音逼近。


張起靈瞬地起身,一手提起黑金古刀,一手將我護在身後。我來不及問他發生什麼,一群陰兵剎時從黑暗中湧出,騎著馬俑而來。那陰兵我也是看過的,張起靈曾經混入他們之中,走進青銅門;而我應十年之約前來,在路上也遇到不少。但這裡的陰兵看起來還是不大一樣,他們身上的磷火爍爍,淒淒冷冷,自有一股氣場逼人。若不是被張起靈護著,我怕是一個喀啦就要跪下。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在血脈中奔流,如臨淵藪。


我看張起靈似乎在跟他們對話,儘管我一句也聽不懂,而且幾乎是張起靈單方面發言。良久,他們沉默,張起靈提起刀,寒光墮然在眉眼之上。


「走。」談判失敗了。陰兵一把月牙長刀就往我們身上狠狠斬去。張起靈一腳將我踢開,雙手捉刀應力而擋,將對方刀勢往身旁卸下,反身又是一斬。


我來不及看清他們的動作,只在包內迅速端起槍,應著張起靈那一腳在地上打了滾,端著槍朝那陰兵坐騎的馬頭就是一噴子。


馬嘶鳴一聲頹然跪下,張起靈就順著陰兵落馬之際一刀片下對方頭顱。


不過,對方的數量並不少。我揣著手裡的槍,屏神凝息,朝著靠近的陰兵猛掃。我從槍口的火光中看到張起靈身上的麒麟浮現,雖然背影依舊強悍,卻不可能久戰。他的傷太重,明明連站著都很吃力,還是執意將我護在身後。


“你們兩個總有一天會害死對方。”我想起盤馬老爹的話,很不是滋味。


比起張起靈的刀,他們似乎更忌憚我手上的槍。我惡向膽邊生,提著槍就靠他們逼近,一面思忖要怎麼在子彈打完前脫身。包內剩兩匣子彈,預計抵不上一刻鐘。提著包礙事,我把剩下的彈匣全揣在身,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陰兵。


黑暗中,沒辦法知道他們人多少,而我們只有命兩條,誰也賠不起對方。


同時間,察覺到張起靈的腳步有異,是因為傷了的關係?我細聽,發現並不是這樣。長聲、短聲、輕聲,雖然不明顯,我還是知道他正努力想告訴我什麼。


張起靈,你想說什麼?我一面招呼著蠢蠢欲動的陰兵,一面凝神去解訊。要是十年之前我肯定亂了套,但現在我們交換的默契扶持彼此,肩負著對方而頑強。


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我等待。我攻勢緩了下來,那些陰兵見了隙就想插,一股腦湧上。而同時間,張起靈踢起放在地面的燈火,一時火光驚鴻翩起,飛濺在陰兵上。那些陰兵似乎相當怕火,一觸火星便燎上全身,也難怪他們忌諱我手中的噴子。


「上來!」張起靈在混亂中強壓上一匹馬俑。那馬俑本來想把他甩下,張起靈一手一把血蒙上馬的眼,那馬俑竟也安分下來。


我搭上他伸出的手,一腳跨上馬匹,還沒坐穩,馬就開始狂奔起來。


這哪是馬的速度,我愕然,為了穩住身子雙手緊扣著張起靈的腰。我緊貼著他的背,用剩下的上衣布料絞成繩,將我和張起靈捆在一起。


陰兵還在我們身後死死追趕。我借著衣繩穩住身軀,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來,背靠著張起靈。


為了穩固身體,我雙腳夾著馬匹,模傲著在西藏那些游牧民族駕騎的姿態。我沉著腰,端起手中的槍,目光如炬。


由於剩的子彈並不大多,我凝神專打對方馬頭,阻止對方追擊。


張起靈也衝的夠嗆,他並不是直直向前馳跑,而是有意識地拐著彎前行。我認得這是一種藏羚羊在被追獵時的跡軌,牠們會和掠食者行徑的方向切直角跑,這樣掠食者會出於物理慣性而難以追上羚羊,比起單純直線加速更能有效擺脫掠食者。


不過,我倒是被甩的難受,好幾次險些落下。好在重心壓的夠沉,這幾年的歷練也讓我有足夠的腰力穩住身。腎上腺素在我血液中沸騰,背靠著小哥讓我忘了恐懼,在這最讓人折騰的地方六神氣定。


我上了最後的彈匣,但不知道還要跑多久。張起靈像是能讀我的心思,要我再撐一下就好。


「快到了。」張起靈又一個直轉,甩開不少兵馬。但那些陰兵似乎被逼急了,快馬加鞭急起直追。


我開槍的速度追不上他們湧上的速度,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一瞬間,想起張起靈方才向他們揚火。他們怕火,可是我腰間僅剩的火摺子根本不夠力,需要能燒的東西。我脫下身上僅存的褲子,用剩下的火摺子點燃。霎時間,火光高揚,我將整條著火的褲子甩在他們身上,像一條火蛇凌空奔流。


這把火成功擋下他們,而我隱約感覺身後有光。


「就快到了。」隨著光影微曦,我聽出張起靈的聲音,藏不住喜。


我打完剩下的子彈,轉回身抱著他。眼前的光越明,甚至開始刺痛雙眼。我瞇著眼,逆著光,隨著張起靈拉起韁繩,朝外頭重重一躍。


這一切,該結束了。


§


張起靈駕著冥駒,帶著我躍出那陰冷的鬼域。那馬一被外面的光照到,立刻化做一縷輕煙,消失在天光燦燦。我和他因而被狠狠摔出。張起靈一個反身,讓我倒在他懷裡,自己硬生生接下當下的衝擊。


「張起靈!」我大喊,看着他身體累累傷痕。他看著我,又搖搖頭。


他想說沒事。他怎麼可能沒事。我抱著張起靈,心涼了半截。


「吳邪。」


「我在。」


「我們回家。」張起靈執意撐起身體,我只好扶著他讓他坐著。我這十年來,第一次如此手足無措茫茫。這是我追了大半輩子的男人,我不要他折在這種地方。


我死死地盯著他身上的傷口,卻發現傷口正在以一種詭譎的速度癒合。張起靈,你做了什麼?


他像是能讀懂我的心思,從泥土地上抓了一把。那土中有黑色的石頭,我拿起來細細端詳,發現那種石頭我是見過的,絕對不會錯。
那是西王母石洞內殞玉的原石。


我一怔,向四處張望,發現這種玉石在這裡,不過是不起眼的小石子,隨便一腳都能踢到。


「你知道的,長生的一部分。」看我不解,張起靈又補上了這句。


「小哥,這什麼地方?」


「爾來。」張起靈看著我的眼,緩緩地說著。


他脫下掛在腰間的藏藍大衣給我批上,我這時才發現自己早已一絲不掛。擔心的心思沒了,想死的心都上來了,我容易嘛我。


他看我困窘,大聲的笑了出來。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這麼歡,心中五味雜陳。


「對了,小哥,你為什麼放了套衣服在青銅門外,胖子跟我都當是你要出來換的。」一時間放鬆下來,我開始跟他扯皮。可惜了那套衣服,最後被折騰成這樣。


張起靈忖了下,才慢慢地說:


「那是我在這世上的聯繫,只有真正地離開,才能──」


「才能真正的結束。」我接道,彷彿一切理所當然。


我們相視良久,不語。


我想起古人有衣冠塚的儀俗,張起靈把自己最後的部分都葬在那了,我這樣算不算盜了他的斗?盜了還把贓物大喇喇穿在身上給他看,我真該金盆洗手了我。


張起靈的傷好了泰半後,便悠悠起身。我有些擔心扶上,確定他沒事之後才退開。我一退開,他便一手扣著我的手腕。
「小哥...?」


「吳邪,把眼睛閉上。」


我照做,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唇上一熱。


「起靈...」這事發突然,我一驚睜開眼看張起靈,發現他直直地盯著我瞧。我一時囁嚅,紅著臉不敢去看他,又把眼睛給閉上。


「再來。」他語音乍落,又再次吻上我。不像方才那樣淺淺一吻,張起靈舔拭著我的唇瓣,而後將舌頭伸了進來。

「走吧。」張起靈牽起我的手,朝萋萋草青苔绿處前去。透著扶疏的林間,我看見對面坐落著小村落,隱隱在霧靄。這一定是張起靈說的那個地方了吧。

煙城雨來。

我和張起靈對視而笑,而後雙雙走進煙雨濛濛至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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