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3日 星期一

【瓶邪瓶】山鬼夜話(三)

#前文:(二)




光源照出的,是一個英文字。雖然十年過後我的英文水平依舊很差,但這字跡我是死也不會錯認的。

那是悶油瓶的字跡。

小哥看了看,然後拉著我就要走。他說這裡有很不好的東西,雖然已經不復記憶了。小哥雖然說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不好的東西,但總之我相信他的判斷。

「小哥,你等我一下。」我撿了旁邊一個小石頭,然後在小哥留的字旁邊刻上「杭州吳山居」這幾個大字。

「省的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張起靈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笑了。

周圍是石灰溶洞的地形,這種溶洞多半是因為雨水或是地下水的沖刷的形成,因此只要找到匯集成的地下河流,沿著走說不定能走到出流處。再說既然悶油瓶以前走過,一定有出路。原路是上不去的了,我們旁邊的石灰岩地小哥應該能爬上,但是在上面一點的泥沼層根本沒有施力的地方。

小哥走在前頭,腳步快得彷彿能認得路一般。雖然他的記憶總是在格盤,但是似乎仍然能記得一定的規律。

套句通俗點的說法,就是腦子雖然沒有印象了,但是身體仍有記憶。

這種天然的溶洞未經人工雕琢,我們走上的根本不能算是路。小哥的身手走這種路對他而言絲毫沒有阻力,我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當然面子上我不願意落後太多,只是磕磕絆絆是少不了的。

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靠攏過來,從腳邊、背後,甚至是頭上。我甚至覺得有東西掃過臉上的觸感,反手一拍居然有點黏膩的觸感。不會是那些泥沼吧,在這種洞窟裡被泥沼淹沒就直接就地入土為安了啊。

也許是走的快的關係,我覺得頭有點暈眩。想叫小哥慢點,聲音才到喉嚨就澀的發乾。

我舔了舔嘴唇,瘖啞的喚著小哥的名。張起靈一直在我前頭,我覺得自己快連他的背影都追不上了。

「快走。」

似乎是有人在拉我。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像是一種引力而不是實體碰觸的樣子。

頭暈眩的更嚴重了,疼痛隨著心跳的速率鼓搗在太陽穴上。

娘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忍不住回頭去看,小哥也突然往後頭轉身,順著他手機的光源,這才看出跟在我身邊的那些東西。

山蝦蛄。一群一群的山蝦蛄。

頭小,腰細,腳長,頭上還有點紅,完全是胖子描述的那樣。雖然突然一大群跑出來怪嚇人的,但是食物嘛……我順手抓了一隻,牠們似乎不太怕人,連閃躲都沒有。或許是因為這種封閉空間裡沒有天敵,我甚至不小心踩死幾隻,靠在同伴的屍體身邊牠們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小哥,你看,這是不是胖子說的那種?」我抓了一隻頭特別紅艷的,拎給小哥看。

張起靈突然回過頭,一個箭步就迴身過來,一手拍掉我手上的蝦蛄,而幾乎是同時間內,頭疼的讓我幾乎站不直腰桿。

─吃吃吃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我很難描述這串句子是怎麼跑進我腦海中的,如果聲音能用顏色形容的話,那鑽進我腦子的聲音就是大紅色的,參雜著鏽蝕的味道,和強鹼澀的難以入喉的微微單寧口感。

身體本能性的嘔吐起來,卻完全沒有意義。由於感官是直接印在腦中的,無論我如何掙扎也是徒然。這種感覺很熟悉,熟悉到偶爾即使小哥睡在我身邊,還是會在午夜夢迴緊緊扼住胸口。

幾乎就像是蛇毒的戒斷症狀。

原始的、加工的、善意的、惡意的,一般來說蛇毒落在我身上的病根,會將過往那些訊息亂無章法的拼湊起來,沒有邏輯可言,然後一股腦兒的在腦海裡喧囂。

但是這次沒有,只有一種單純執著的欲望,猶如噪音充斥著整個思緒,強迫人停止思考。我難受的蜷起身體,開始分不清真實和幻覺的界線。很難明白到底是誰的意識竄入腦內,這跟熟悉的蛇的意識差別很大,以致於我花了很多時間才發現,這並不只是單一的意識而已。

是一個集合體。

我是根據聲音的數量判斷的,這些噪音雖然嘈雜,大體上的內容卻是相同的。就像一群抗議的人群,雖然看似紛亂,訴求卻是一致的。

那是對生命的一致渴望,幾乎只是單純的求生本能。

瞎子曾經說我使用蛇毒的話,可能會有好一陣子的時間都會認為自己是蛇。我突然覺得那樣好多了,省的我連現在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像是在漫無天日的地方踽踽而行,卻又同時像是淹沒在群眾中駢肩雜遝。

喧囂的聲音漸漸地停止下來,慢慢地寥然無聲。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只能隱隱嗅出濕潤的水氣。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尾魚,和著魚群漫無目的的游動。這讓我想起這十年間的事,那時常常認為自己像是一條魚,即使身邊有很多、很多的人幫我,仍像是在魚群中一般,彼此的體溫敵不過海水的冰冷。

只因為失去了張起靈熟悉的體溫。

我那時常想吳邪你這是在做什麼,那個人的眼裡只有終極,沒有你。於是我讓自己的心逐漸地潛進冰冷的海底,至少這份孤寂能讓我不必隨著世道沉淪。一開始是為了單純麻痺痛覺,後來,使用了蛇毒之後,我被迫積累著這千年以來的記憶,這份感情幾乎死死地被壓抑。

到後來,甚至開始模糊了記憶。

我甚至以「關根」的筆名,將這一切以另一種姿態記載下來,希望如果我就這麼消失了,還有人能記得,記得曾經有這麼一個故事,我和悶油瓶的,「關於根源」的故事。然而我也不只一次,夢到我自己終就失去了這些,在終極的面前甚至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自己。

於是當我真正從青銅門前接到張起靈時,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覺得自己是在另一個平行的世界,界於生和死的界線,線索匯聚成我朝思暮想的終極。那裏有熟悉的光,熟悉的人,熟悉的張起靈坐在我鋪子裡的老爺椅上,在走近的時候會一手奪下我手上的煙,然後將手扣在我髖骨上將我拉到他身邊,低聲說吳邪這樣對身體不好。

不,你不知道,我從來就沒像現在這麼好過。這句話我不會跟他說,下次經過的時候我還是會點起煙,不會抽,只是期待下一秒的肢體接觸。

我的身體逐漸被拉扯、變形,彷彿沒有形體,像是水一般。

不過,這次的幻覺沒有困擾我很久。我並沒有看到其他的內容,身體的意識就緩緩恢復過來了。

等我回過神時,第一個感受到的,是口中的血腥味。

娘的不會又傷著了吧。幾乎每次發作,我身上的黏膜都會支持不住這劇烈的情感變化而滲出血來。從眼瞼、鼻腔到口腔,有次還嚇到了個夥計,差點被他送去急救。

但這次沒有,我下意識的反手抹臉,沒有預期間的濕黏觸感。頭也沒有預期的那麼疼,只是有些暈眩。睜眼一看,才知道口裡的血味不是我的,是小哥的。

「那、那怎麼著、小哥我……」張起靈肩上血淋淋一大口子,在口腔混合成愧疚的味道。我想這次發作不嚴重的關係,或許正是拜張起靈的血所賜。我不願意看到張起靈受傷,不僅僅是單純的捨不得而已。

過去我曾經拿著張家人的血去請人分析,發現所謂的麒麟血是因為血液中有一種很特別的抗體,能自由改變著結構,藉此能跟大部分得生物毒性嵌合,中和掉毒性。不過,那種抗體本身有很致命的副作用,他能夠進入大部分物質所不能進入的血腦屏障,在腦中堆積類乙類澱粉斑塊,造成腦神經損傷導致失憶。

不過只有在面臨極端的情況,諸如身體或心靈上的極大壓力下,血管壁的通透性病態性的上昇,抗體在壓力激素下更大幅變形結構的時候,才能穿過星狀膠細胞和內皮細胞膠結的屏障,進而影響腦細胞。而且堆積起來和真正的乙類澱粉斑塊有所差別的是,類乙類澱粉斑塊是可以被腦細胞本身慢慢消除的,但是造成的損傷,諸如記憶損失,則不太可能完全復原。

研究員告訴我,說那樣的失憶也許是一種保護措施,能幫助患者忘記極端的壓力環境,但是卻連一般的記憶也同時都會受到影響。那時研究員還興沖沖的問我能不能再找些張家人給他作研究,說是現在面對阿茲海默的藥物研究往往卡在血腦屏障這塊,張家人的麒麟血或許會是一個希望。我順手丟了張海客跟張海杏的號給他,這麼麻煩的事情就讓張家人他們自己解決就好了,哼哼。

自那之後我就不願意再看到張起靈受傷,儘管是根本不可能引起上述反應的小傷口也一樣。

正在打算怎麼開口解釋的時候,突然覺得我現在的處境異常尷尬。一般人或許不會這麼快抽離幻覺帶來的情緒波動,我一開始的時候也是。隨著次數漸多,掌握的情況也越來越好,是以我很快的就從劇烈的情緒波動跳出,而後注意到自己在什麼尷尬的處境線上。

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被脫了下來,在身後扣著雙手打著相當穩固的結。這大概是為了避免我發作時傷著自己才有人綁的,而這麼專業且結實的結不消說定是悶油瓶綑的。而我正撐著上半身咬著張起靈的肩頭,搞得好像很飢渴一樣。

而讓我尷尬的不是這個,是胖子還蹲在旁邊看。

「天真,我沒想到你叫起來這麼難聽。」胖子故作可惜的樣子。

你死定了,小哥在我身邊呢。不過,我實在沒有力氣和他瞎起鬨,只好給了他一記中指,無聲勝有聲。

小哥看我狀況好多了,就過來替我解綁。嘖,我不知道是他捆的狠還是我掙扎的兇,整個手臂上頭交錯青紫的瘀痕。

那件衣服是不能穿了,我拿他隨意擦拭身上的髒汙,耗盡他最後的利用價值。張起靈看我光著上身,就脫下自己的連帽外套來給我穿上。

「過敏反應。」小哥說。也許是默契,我很快就明白他說得是我那時手上捉的蝦蛄的事。我現在的身體基本上不能再繼續解讀蛇毒的訊息,包括對相似的東西也是。身體的受器已經變的十分敏銳,僅僅是一點點相似的東西也能牽引起反應。

所以我接出小哥後,基本上不碰盤口裡運出來的東西,為的就是避免沾染到那些關於終極的餘孽。即使是一些比較特殊的,夥計應付不過來的,但也大多讓小哥去判斷。

因此這種狀況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發生了。沒想到在這種荒郊野嶺的還有機會體驗,真是日了狗了。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拼湊出現在的處境。

由於我陷入幻覺,意識處於癲狂狀態,發出的聲音讓胖子很快就循聲找到了我們。這大概是現在唯一的好事了。

胖子一過來,連帶的連不該帶來的東西也給帶來了。我們現在在崖壁上的窟窿裡,往下就是胖子引來的,以及原本在我身邊的東西。

成千上萬的蝦蛄,還有……

「那什麼鬼?」蝦蛄上面還覆蓋著一種黏黏稠稠的褐色黏液,看起來有點像納豆。

「蝦蛄肉羹湯。」胖子說。

小哥手機的光源已經開始微弱起來,不過還好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就視覺上反倒更清晰了。那些蝦菇和粘菌的聚合體執拗地在我們下方徘徊不肯走,有些甚至還打算藉著石灰岩的粗糙表面爬上來,但是小哥在我們身邊以血劃界,他們似乎忌憚著,只是在邊緣打轉。

他們看起來似乎沒有威脅性,除了我這該死的體質之外。

我不知道胖子跟小哥怎麼給困在這的,那些蝦蛄對他們可是一點威脅都沒有,如果是顧慮到我,那麼大可將我像大麻布袋扛著走也就是了,他倆隨便一個都辦的到。

喉頭乾渴而具有血腥的味道讓人作嘔,我忍不住將嘴裡的東西啐了出來。那些東西隨著拋物線落在下方的蝦蛄群,瞬間就被吞食殆盡。

那些頭上紅豔的蝦蛄,我突然想起他們跟我早些時候在網上看得有什麼差別了。那時候看得是野蝦蛄,頭上有兩個墨點大的眼睛。而山蝦蛄是沒有眼睛的。這種視力退化的生物,一般是不會爬出黑暗的棲息地的,但是他們卻被我和胖子的排泄物吸引出來。

綜合起剛剛的幻覺,突然明白了他們想做什麼。

「他們想把我們吃掉。」我不是很確定這個答案,但話出口的瞬間卻在顫抖。如果是的話,你他娘的,我們現在看到的蝦蛄群,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那些聚合體越來越龐大,像是從四圍慢慢朝這裡聚集靠攏。可是他們想怎麼做?那些體色透白的蝦蛄和黏糊糊的黏菌能拿我們怎麼辦,淹死我們嗎?

那個數量看來,這似乎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我倒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注意到那些聚合物隱隱約約在冒出氣泡。

「天真,那些美人想要迷姦你胖爺爺。」胖子比了比那些氣泡。他說,一開始他那邊就不知道為何從頭上落下那些黏糊的東西,原先以為只是泥沼,後來才發現是蝦蛄和某種黏菌。本來他也和我一樣,覺得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在喜孜孜的抓著質好的大紅新娘蝦時,才發現頭整個暈眩起來。胖子那時才注意到那些黏菌會製造某種無味的氣體,能讓人緩緩地喪失意識。

胖子是眼睛毒的人,很快就能判斷出危險。也好在他反應的來,不然差點做了現成的壓寨姑爺,我就真得燒一車黃紙給他作聘了。

蝦蛄幫助那些黏菌移動,而黏菌迷昏生物後,將對方溺死,他們便彼此分享著生物降解後的殘渣,天衣無縫。

「快走。」小哥沒有給我太多歇息的時間,他指了我們下方一點的石洞,示意要我們跳過去。根據胖子的描述,我想那些氣泡很可能會是沼氣,也就是甲烷。甲烷比重輕,往下面走的話或許會有比較多的新鮮空氣。

我看了那個距離,心想小哥剛才果然是打算將我捆好就直接扛過去的,敢情是我半路耍潑才停下的?想想剛剛那光景,心想不知道之後要被胖子笑多久。

過程我也不需要多加描述,總之就是胖子先過去,小哥背著我也隨後跟上,樣子有多帥真有多帥。我攀在小哥身上,開始思考我們到底是怎麼陷入這裡的。一開始,是因為我們從泥沼地摔落,但是為什麼?

這十年來,我已經不再去相信什麼偶然。很多時候我們所認為的偶然,其實都是一種命運安排。小哥在前面,胖子在我身後,我們爬進那個溶洞裡,速度不快,但是這種熟悉的組合就是有某種安心感。這種安心感讓人多少放心起來,而後更能專注於思考上面。

胖子錶帶上的光在前方閃閃爍爍,我開始統合著目前發生的所有情況。

§

如果單只是那些生物,應該不具有困住我們的智商,雖然我還不太清楚他們是怎麼讓我們三個掉下來的。

但現在的狀況看來,我完全無法得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種陌生的恐懼感讓我想起了關於那扇青銅門所塵封的舊事,下意識讓人噁心起來。儘管我明確地拒絕了終極的虛無假設,和小哥、胖子過著標準差以外的生活,那些關於過往的破事依舊徘徊在午夜夢迴。

這洞穴不長,還不到能讓我過於敏感的神經陷入無意義的猜想。我們很快就到了盡頭。路的盡頭是一間石室,邊角隱約看出原本是方形的石室,感覺是人工鑿出的,但是時日久了,石灰岩的房間被溶蝕的不像話。

石室本身相當大,我從聲音的回聲估計下,這裡大到幾乎可以辦奧林匹克,甚至還夠選手村的位置。

我拍拍身上的灰塵,突然覺得不大對勁。這裡似乎乾燥許多,要造成那樣的蝕刻,完全就不夠。這裡到處都有石筍跟鐘乳石,那都是水滴流過的痕跡,但是這裡張望半天,絲毫看不到半點水痕。

這裡居然會這麼乾燥,我有些納悶。或許很久以前曾經有過水流,但是現在水的流向改變了。這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不過由此可以得知,這裡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過了。

「有風。」小哥說。胖子一聽舔了下手指去試,我也跟著照做,果然有些許微風吹過的感覺。我朝著風的來向望去,數不清的溶洞在岩壁上,不知道哪條才是正確的。如果一條一條試,也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命能爬出去。

由於小哥應該來過這,我便四處去看是否有他留下的線索。我跟胖子大致說了我們剛來時,曾經在岩壁上看到小哥寫的記號的事。胖子一聽,也跟著我去找。

「小哥,那你到底寫了啥在牆上啊?」

胖子這一問我才想到自己根本壓根忘了問小哥這件事。一來是因為總覺得小哥早已不復記憶了,二來是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在張起靈不在身邊,遇到問題就得自己想辦法解,胖子這一問也算是打醒了我。畢竟文字這東西,悶油瓶就算不記得為何留下,也該能知道那是指什麼意思。

「道。」小哥說。

就單單一個字,沒有下文了。道什麼道,道可道非常道嗎?我為什麼會期待他。

「出口在哪裡。」爺我才不管小哥你是失憶還是失智,都走到這裡了,看張起靈剛剛的走法也知道他對這裡是有印象的,直接問答案還乾脆的多。

「這裡沒有出口。」小哥突然半跪在地,用他那奇長的發丘指敲擊著地面。

「是陷阱。」

張起靈才剛說完,地面就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這什麼鬼?地震嗎?是什麼樣的陷阱可以引發這樣的震動,我發誓剛才完全沒有聽到機關轉動聲音。這劇烈的震動來的太突然,腳步一個失穩,還是胖子一手抓過來,拖著我跑。

胖子很快就反應過來,跟著小哥的腳步往房間中央跑。

地面開始陷落,感覺就像是我們一開始從泥沼地時摔落一般。胖子雖然年紀大我許多,這時跑起來卻也像是飛一樣,矯健的襯不上他的體重。我被他拖拉好一段路才能跟上他的腳步,看著跑在前頭的小哥,卯足了全力也追不上他那鬼神的步伐。

狗娘的我幾乎聽見腳後跟的地面脆裂的聲音,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全身的氣力幾乎都要一口氣榨乾。

好在我們很快就跑出地面陷落的範圍了。從開始到結束,不過是一、兩分的事,我都覺得自己要跑掉半條老命。我也不顧這樣對身體好不好,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直喘著大氣。胖子也是,呼叱呼叱的像是台老爺煤氣車。

張起靈也汗濕了整臉,緩過氣後用手機的光照著眼前的石碑。石碑上面的字已經相當模糊了,而在石碑面前,有個盤坐著的屍體矗立在那裡。

§

這些年來,什麼死人沒見過,但是像這樣的,倒是引起了我久違的好奇心。那屍體是具乾屍,身上穿著藏傳佛教的經輪法衣,乍看之下就像是某位涅槃的上師。

先撇開不談這怎麼會有佛教的痕跡,在這種潮濕的地方,要讓屍身乾燥不腐,本身就是一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

衣服雖然還穿在屍身上,但是已經腐爛到看不清楚原本的顏色。由於光線微弱,我稍微緩過就想上前察看那是什麼東西。

「別動。」小哥突然喝斥。

而聽到他這麼說,我才注意到空氣中有某種不尋常的東西。雖然失去了一般而言的嗅覺,對空氣中的其他化學分子的感應卻更加敏銳。

比如說是毒物。由於不久前才陷入過敏反應,身體感官敏感的很,即使只有幾ppm的濃度也能在身上起作用。那屍體身上散發一種古怪的物質,似乎也承載著什麼。

我覺得要是靠近的話,可能會被強迫讀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為了身體著想,還是得跟那屍體保持距離。張起靈似乎不太在意那具屍體,反而專注在屍體後面的石碑上。我這個距離看不太清楚上面的文字,也就只好等看看悶油瓶看出什麼端倪。

身後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斷崖,不知道為什麼陷落居然停下來了。我靠在邊緣,和胖子一起低頭往下看,底下深不見底。

邊緣摸起來,感覺是沙質地,經過乾燥壓縮或是長時間沉澱堆積而成,估計是後者。而在光源下,才發現這些沙子,全都是白色的,一種類似於鹽的細沙子。這種白沙子我曾經不只一次兩次看到,但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會遇見。

這裡是石灰岩的溶洞,但卻又有白色沙質存在,兩種不同的形成層突然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些沙子,並不是原本就出現在這裡的,而是用其他方式運來的。我第一次知道這種沙子,是從胖子那裡得知的,那時他茶不思飯不想就在鑽研這東西。有人跟他說是做為對比用的,而矮子馮告訴我們,這些沙子充其量只是一種填充物。

那種白沙,曾經孕育出一種很類似於佛教,但在本質上又是完全不同的宗教。張家人把開啟那宗教的「關鍵因素」塵封在青銅門的後面,而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有機會再次面對他們。

突然被拉回那陰魂不散的筵席,我下意識想摸煙抽,伸手去拿,才發現菸早就在剛剛磕磕絆絆時不知道掉哪了。我看了胖子一眼,胖子也兩手一攤,空空如也。

「天真,你覺得那些美人會不會在下面等胖爺爺我?」胖子突然這麼說。我以為他是嘴貧,才正想應他是不是雞巴癢了開始追求跨越種族的愛情,就又聽到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胖子,你看到什麼了?」我覺得自己腦海已經忍不住從很糟糕的角度去想,覺得這一切可能遠遠超出我們現在的能耐。

胖子說,剛才回過來抓我的時候,視線朝下方瞄了一下,隱隱約約有紅色的影子出沒。雖然光線不好,但胖子的眼睛毒的很,我覺得他不太可能看錯。

又是那些東西。我想起剛才的幻境,腦子突然朝了一種很糟糕卻也很有可能的方向去想:如果那些生物,其實是有相當程度智商呢?舉個例子來說,像是螞蟻或蜜蜂這種社會性昆蟲,牠們本身單一隻的話智商相當有限,但是在蟻后或蜂后荷爾蒙的控制下,又可以進行相當繁複而細膩的分工,以確保巢內的運作。

我捏起一點沙握在掌心,那沙子壓的有點厚實,顯然儘管這是陷阱,也很久沒有運作過了。這麼看來,小哥之前來這裡的時候,應該是相當久遠以前的事。一個陷阱的存在,就是為了要防範外來者而設計的,但是我們應該算是被設計進來的,為什麼要讓我們進來?

這是一個很顯然的矛盾。

不會是那些蝦蛄餓瘋了要把我們通通抓來吃吧?我考慮了下這可能性,覺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畢竟這裡很久以前有將屍體運來這的習俗,但是現在大體來說已經沒有人在做這種事了。少了固定的食物投餵來源,蝦蛄們開始將過來這兒的生人拐來這個地底洞穴溺死後分食,也難怪會有胖子聽到的那種有女鬼會來掠人的傳聞。

一般來說,穴棲生物多半生長緩慢,代謝也是,他們很可能在這裡螫伏了很久,直到我們出現。我突然想做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這之下其實是有水的呢?我們剛才踏的地面很有可能是飽含地下水層的沙層,那麼他們只要集體─我不清楚確切的數量需要多少─動作,攪混這灘水,讓沙水重新混在一起,也不是沒有可能造成這種地層突然崩塌的情形。

我覺得再假設下去,這背後的運作力量會大到讓人喘不過氣,決定先停止這種無謂的推論,畢竟這對我們要怎麼出去,一點用處也沒有。胖子又過去小哥那邊,小哥似乎對他說了什麼。

「天真,這上面有刻地圖。」胖子朝我這兒大喊,中氣十足。

地圖?我心想不會吧,那我還在這裡糾結什麼,管他那麼多啥勞子狗蛋的,老子要走人了。胖子拿出自己的手機,將光源調到最大。

石碑上面果然刻著密密麻麻的路線圖,胖子隨手就給他拍了張照。小哥說他剛剛對了我們行進的路線,在地圖上指了一個點,說是我們現在的位置。

阿西巴,老子可是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裡。雖然地圖上面的標誌我一個也看不懂,但大致上有路線圖後,要找出出口還真的要簡單許多。儘管和地圖有點距離,我估計了下,現在我們大概在最底部的地方,而要回到地表,就只能往上爬。

沒想到我們這樣也算到了大概地下十幾二十樓的地方,只能說蓋出這裡的人真是有病,畢竟以幾百,甚至幾千年前的人而言,要開鑿這樣一個地方豈是單純的勞民傷財了得。只能說勞動人民的智慧不能小看,那樣一點半星的破技術也能造就這樣的鬼斧神工,真是日了狗了。

既然決定了,我拍拍身上的塵土,打算要走人的時候,那具屍體突然站了起來。不會吧我這體質已經進化到沒開棺也能起屍了嗎,那具屍體站了起來後,突然就朝我這裡撲了過來。

那股熟悉的噁心感又湧上心頭,眩暈和無力感定著我,屍體上帶的毒性幾乎誘發起過敏反應。小哥動作快,在屍體真正撲過來的時候就上前和他纏鬥起來。他倆在地上扭打著,胖子則是衝過來,要將我拖走。

「天真快走啊!」胖子洪亮的的聲音如雷貫耳,多少拉回我一些意志。我被胖子拖著往反方向跑,全身的血液起了嚴重的發炎反應,關節和肌肉都痠疼的不行,完全沒有行動的力氣。

瞎子曾說蛇毒或相類似的東西都會在我體內引起很嚴重的發炎反應,諸如TNF-α之類的炎症因子都會快速上升,那些被挑起的免疫系統大概就是因為我身上的半麒麟血對那些東西排斥的關係,會失去控制,連身體正常的細胞都會攻擊,才會造成許多脆弱的黏膜承受不住而受傷。而作用在關節和肌肉上時,瞬間引起的關節炎很可能會讓我失去行動能力,要我使用的時候務必當心。

但是瞎子沒說我要是被迫使用要怎麼解除這窘況,除了使用Rituximab或是Methotrexate之類的藥物可以讓我暫時快速壓抑關節的炎症反應來取回行動能力外,但說是快速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達到的,更何況我現在哪生這些藥去。太陽穴疼得不像話,我摀住頭,一手上去全是血。

操,狗娘養的吳邪你不能在這時候……我連最簡單的止痛藥都沒有帶,一面咒罵,一面緊咬著牙想捱過這一回。過程中,視線越來越模糊,隱約中,我看見小哥在這場混亂中,和那殭屍一起朝深淵跌落。

「張起靈!」我在意識消逝之前,忍不住大喊,卻連聲音到底出了口沒有也不知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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