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6日 星期四

【瓶邪瓶】山鬼夜話(四)

#前文:(三)


光線在頭頂明滅不定,我深呼吸了好幾口,才讓身體好過一點。睜開眼,發現視線所及是一片黑白的構圖,沒有任何的色彩。

雖然並不清楚到底讀取到什麼內容,但至少可以確定,似乎是人的意識。我很少在這種幻境中意識到自己是人的存在,這多少讓人感到有些驚奇。

那個人似乎在移動,四周望去是一片原始的森林,連路也只是偶爾有人走過的那種小徑,幾乎隱藏在草叢之中。

我雖然不很確定他在哪裡,卻對他最後的目的地有印象。那是我們一開始去的沼澤地,當然不像我們去的時候那麼荒涼,四周圍長了蘆草荻花,秋意盎然。跟現在完全不像,我還是對了附近的風水才知道的。

那人喊了聲,而後轉過頭去。他身後那一列似乎是送葬隊伍,我看見後面的人托著一個一具蓋了白布的屍體。因為他們說的是舊時代的語言,雖然大體來說中文字一直都在演變,文字上都還能理解,但是那種發音我聽不懂,只能從他們的手勢和動作來做理解。

他們似乎想將這屍體,葬在沼澤地裡。我想起過去那個說要葬回這沼澤的夥計,心想不會吧我這是誤打誤撞看見他們的古禮了?

留下這意識的人似乎是司祭一類的人,他口裡念念有詞好一陣後,其他人便把那裹著白布的屍體丟到泥沼裡。

剩下的,就是漫長的等待。

那些送葬的人很快就回去了,剩下這人盤坐在原地,口中喃喃似乎是念著祝禱之類的話。接下來的事就很枯燥了,一連幾天,這人幾乎是一直坐著,就連解決像是小解之類生理需求的次數也很少。我甚至認為這人說不定是要來殉葬的,但是沒有。

也許是氣候關係,眼前的屍體很快就開始腐敗、發臭,引來很多各式各樣的生物前來進食,當然也包含了那些蝦蛄。那時候的這片沼澤還算是生機盎然,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才變得如我們所見的那樣死氣沉沉。我覺得自己被迫進行了不淨觀,雖然這幾年來死人看得不少,但是要這樣仔仔細細地看著一具屍體消亡的情況到還是覺得噁心。

一般來說,我解讀過往記憶的同時,也會一併將對方當時情感一起感受。可留下意識這人卻完全沒有情感波動,這種對一切事物的全然麻目我只在一種人身上看過,那就是張家人。瞎子曾說過張家人都是沒有心的,好在小哥還是有的,儘管很可能只有我和極少數的人知道。

這時的蝦蛄都還有著墨點大的眼睛,這更讓我相信這裡和那該死的終極確實脫離不了關係了。根據這些年來的經驗,舉凡與終極牽扯到的墓穴,裡面的生物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演化著,往往和他們在地上生活的同伴有很大的差異。

直到屍體完全被分解到只剩骸骨之前,這人完全不吃不喝,我突然佩服起這樣堅忍的意志起來。直到在那之後又一次日升月落,那人才起身,走向沼澤。當他走近的時候,那些蝦蛄通通往他身上爬,高度密集的聚合體讓人本能性噁心起來。

「你來了。」

他突然回過頭,用很標準的普通話對我說。

畫面一時扭曲起來,像是銀幕中的影像突然流了出來,一點一點的往下滴落。一股舊書卷的氣味撲鼻而來,帶著腐朽的蠹木味道。

流淌下來的畫面慢慢的變成那種像是鹽的白沙,而白沙逐漸構成許多人形。那些人形都被反折四肢,就像我那時在康巴落見的閻王騎屍,以一種近乎詭譎的速度毫無章法地四處爬行。

「你來了。」

那人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白沙構成的人形爬過南海沉棺,在深不見底的海床翻攪著海水。

「你來了。」

白沙爬上在吳家的祖墳,從棺槨到長明燈,散落如雪冰冷著體溫。我彷彿見到自己的母親,溫婉如玉,一針一針,在我的皮肉上做縫,以九門,以那他未能目睹的青銅古門。

「你來了。」

沿著海子,沿著捉摸不定的海市蜃樓,白沙捲起一頁又一頁的筆記,熟悉的瘦金體被一筆一劃吞食殆盡。盡頭是一望無際的斜陽,斜陽下的駝鈴陣陣作響,晃蕩到遠方,遙遠的,山的另一方。

「如果,你來了。」那人又出現在我面前,淡漠的眼眸讀不出情緒。生命的現象逐漸在他身上流失,慢慢的崩解成灰槁的石像,成為白沙的一部分。

TBC

(奔風:別問我為毛這章這麼少,因為後面有車所以不能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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