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的,我做了夢。夢是片段式的,我透過老宅的漆紅窗櫺窺探,那時月正圓。我就這樣看那高掛著的月亮逐漸融化,就像爺爺的狗撲在我身上時,會將口水滴在我身上一樣。那隻狗應該是很熟悉的,夢裡的視覺卻失去了色彩,就連形體也模模糊糊的。
隨著畫面逐漸融化、滴下。面上感覺有清涼的水珠滑過臉龐,一滴,兩滴,而後淅瀝瀝滴溜。醒來發現下了雨,雨水打醒了我,冰冰冷冷的清醒著意識。但我仍然累得倒在地上,完全不想動。
聽說夢的意識從現實時間來算,不過是幾秒鐘的事而已。我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只知道天色陰慘慘一片,但是已經連感受恐懼的體力都沒有了。我閉上眼,突然有種就這樣結束也好的消極感。好在老天還是仁慈的,至少那個對我開槍的人似乎沒有追上來。也是,那樣八成死了,還活著也不能算是人了。
一段時間後,身體的知覺開始慢慢恢復。林中的雨似乎漸趨和緩,身上的衣服幾乎全濕掉了,黏的難受。既然我沒有被槍打死,也沒有因為熱衰竭而倒下,那就得面對活著時的問題。我慢慢支起身體,一把抓在地上,才發現底下滿滿的都是白沙。
這很奇怪。一般來說,砂質土地不是出現在那種孤煙大漠,就是出現在土壤肥沃的出海口。簡單來說,不是風蝕,就是水蝕,使得當地的土壤正在新生,岩石崩解成砂礫,或是由其他地方藉由風力水力運來堆積物沉積成沙。但這裡的林相分明已趨成熟,不該保有這樣的沙質地。也許,是因為其他外力因素?我的地質學得並不怎樣,充其量只在報章雜誌上略知一二而已,所以能判斷的部分很有限。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跑神想這個。一方面雖然覺得這種時候根本就是在逃避現實,但思緒跑馬一下後整個人也放鬆下來,舒服許多。加上喝了一點雨水,脫水的身體多少恢復些,我將溼透的衣服換下,怕到了晚上會因為氣溫低而失溫。
可能不用到晚上了。我瑟縮著身體,尋找身邊是否有能烤火的東西。在雨過的樹林裡,要找到乾燥的枝葉生火,無異是緣木求魚,但顯然沒有其他選擇。我檢視了身上的東西,槍確定是掉了,我記得跑到一半的時候好像被枝葉勾到,慌亂下丟了。背後的包開了口子,裡面的電腦也已經不翼而飛。
只有那塊殞玉還在。可能是因為重量的關係,他卡在口袋下層沒被甩掉。剩下的,身上幾乎沒有東西了,手機大概也不能用了,連嘗試使用的慾望都沒有。我不像張家人都是人體兵器來著,有次我見到張起靈在操練,那根本不是在訓練身體,分明是在鍛鍊武器。我突然深深的羨慕起來,不禁感嘆自己在大自然的環境下,被汰弱可能也只是遲早的事。
不過,接下來我的確只能靠自己了。我勉強用找到的一點點乾枯枝葉,用很原始的鑽木取火方式得到了火花。胖子曾經教我一點快速點火的技巧,但這仍是體力活,特別是在我這樣的身體狀態下。不過,我需要火,甚至可以確定要是沒有火,很可能活不過今晚。
幾乎黑暗的環境下,只有間或閃爍的詭異綠光,毛的我一骨子疙瘩。
起了火,周遭照明後的視線範圍大的多。我看到大煙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顯然已經死去已久。他是面朝下的,我忍不住去將他翻面過來看,而那面容讓我忍不住到抽了一口氣。
大煙的臉完全融在一起,只剩三個扭曲的孔,我想那原本應該是眼睛和嘴的部分。但是已經扭曲到不像人的樣子,那樣的孔洞讓我想到蓮藕,不禁胃裡一陣噁心。我忍住想吐的慾望,然後將視線下移,發現大煙並沒有下半身。這並不是殘疾,而是新傷,看得出外露的脊骨,內臟似乎有些消失了,整個裂開的半截身子血肉模糊。
我剛剛揹著大煙的時候,原本以為他是殘疾,但顯然不是。他很可能是遇到某件事,斷了下半身,卻又沒立即死去。不要說這次直接背了個起屍的在走啊,敢情還要我送人送過山的?
不,不可能,只有可能是我剛剛興許摔了他,人不可能沒有下半身還活著。我那時還跟著有理智的大煙溝通過,起屍的人不可能有理智。雖然不想面對可能是自己害死他的事實,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我在心底給他念了佛號,然後將他草草葬在草叢中。
我對現在的狀況有點頭疼,但是顯然活下去才是當務之急。有雨水,然後接下來要找的就是食物;手上有火,可以保證能有熟食,這是野外求生最重要的兩大部分。很多人看了各種求生節目看主持人生吃蟲啊青蛙什麼的,就覺得這樣能活,但那只是吸人眼球的方法。鬧肚子也就算了,事實上,野外的生物有太多寄生蟲,而這是非常致命的。
沒有賭這個的必要。我嘗試著在附近找些生物,除了植物以外的,小動物或是昆蟲都好。然而我踱了好一大圈,才發現這邊除了植物以外,再沒有其他生物。
為什麼?
我環顧四週的植物,上面確實也沒有蟲咬的痕跡。我這時才注意到身邊靜的可怕,連一點風聲都沒有。雨停了之後,更是完全沒了半點聲響。這時慶幸自己還有火把,不然陷入完全的黑暗中,又在完全沒有聲響的地方,簡直跟被禁閉無異,而那要逼瘋人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
沒有目標,沒有一點辦法。只好索性嚼一些嫩葉充飢,聊勝於無。但是植物能提供的熱量很有限,附近也沒有果品或根莖類作物,也不知道能這樣撐多久。我不想坐以待斃,稍微休息恢復體力後,就隨便選定一個方向走。
為了避免迷失方向,我在走過的地方,都在那邊的草上打個結作為記號。這並不是單單是普通的結,甚至能留下訊息。這是我跟胖子還有小哥一時無聊討論出的方法,要是我們其中有人迷失了,其他人可以看到這個些記號,來判定位置跟安全與否。這樣的訊息既隱蔽又能傳遞,我們三個倒是討論出不少可能面對的情況來用,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詞。胖子那時還笑說我們興許以後可以去比賽翻花繩,打中國結什麼的。
好在那時有討論這個,像我現在留的內容,就包括是我吳邪,一人,環境有鬼。然後再加上次序記號。沿路都是這樣的繩結記號,要是胖子有機會追來,就能看到。我現在唯一能期待的人也只有他,好在胖子眼睛毒的很,很可能早就注意著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確實是只有他坑我,沒有我瞞過他的能力。
不過,就是是這樣的寄託,也是有點虛無飄渺了。
沿途上,不時有綠色的火光閃爍。我盡可能地保持前行,然後每隔900步打一次記號。這是以前在工地的習慣,我一米八一的身高,腿比別人長得多,大約900步左右就是一公里。這樣胖子追來就可以估計出粗略的距離。
就這樣約莫走了三個小時。因為正我打到第21個結,而我平均一小時可以走7公里。把一切數據化是最近的習慣,用來整理身邊過於繁雜的事物,例如偷窺三叔身邊的帳本和那堆爛攤子。
走了7公里後,我看到自己打的第一個結。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描述現在的狀況,但是並不陌生。我在雲頂天宮也遇過一回,簡單來說就是陷入了一個迴圈。這時有點慶幸曾經遇過類似的情況,不然肯定能被逼慌,人的理智可是禁不起錯亂,那些死在雲頂天宮的考察隊就是很明顯的例子。因此,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檢查附近的環境。如果我真走到了原點,那應該會有大煙的屍體。就算大煙真起屍了,他移動也會留下血跡什麼的。
我在附近巡了好一會,娘的,還真的有。大煙的屍體躺在那,被雨水泡過開始有點浮腫,附近看不出移動的痕跡。也許是雨水沖刷的關係,大煙的屍體已經沒有血水了,泛白的屍肉像是浮著油花。不可能,這一定是某種障眼法。而且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四周靜的可怕,完全無從得知對方的訊息。我直接比出了中指,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表示憤怒。
我啐了口水,裝出一身流氓痞氣。若我已是牛鬼蛇神,還怕對方不知哪路神仙。我必須前進,然後才有機會找出這個困境的破綻。能走進來,那就一定有能走出辦法。只要走出了這裡,到有人煙的地方,就能招集底下的人來辦事,到時候還怕抄不了這鬼地方。我裝作無視身邊可能的敵人,像是鐵了心要朝一個方向走。越是往前走,我打的那種結越多,就像是對方自暴自棄無論如何都想迷惑我。
媽的智障,我心想。我這樣反常的反應,反而造成對方的困惑。那麼,再沒多久,他們很可能會「現身」。我屏著氣,盡可能凝神去注意周遭環境,做好了要好好幹上一架的覺悟。
我沒有小花的靈敏,胖子的手黑,更沒有小哥那種絕對的武力,但跟一般人比起來,也是能打的。手上至少有火把,橫豎要死,真不行一把火燒了這裡也能拚個同歸於盡。
…才怪。我不想死,要是那個姓張回來找不到人怎麼辦。我又往前走了好一陣,走著走著,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是的,我又看到了大煙的屍體─浮腫變形的臉詭異到一種極致,四周都是我打的那種結,結重複著我吳邪,一人,環境有鬼,而大煙又出現在這裡。身邊開始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東西撥動草叢的東西。
那種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可是一眼望去,草叢中隱隱騷動,什麼都看不見。但是那聲音分明已經很靠近了。
操。
我開始不顧一切的拔腿就跑,幾乎是下意識的。活下來這件是遠比發現對方是什麼來的重要。往下走的路,草幾乎都被打了結,像是在嘲笑。不行,這樣下去也只是活活累死,我得想個辦法。一次次的重複,大煙像是陰魂不散的出現在我必經的路上。
我需要一個正常的解釋,好壓下內心的恐懼。
大煙的屍體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我不知道這能不能作為判斷時間的流逝。我甚至開始不理智的認為是他在搞我,雖然一個死人實在是搞不出個名堂來。我將大煙的屍體又翻來檢視了一下,完全沒有起屍的現象,一點點些微的跡象都沒有。倒是大煙的手上,似乎握著什麼東西。我原本以為那只是因為他死前死死攀在我肩上,手指才會蜷曲成那樣,但是仔細一看,倒像是握著什麼。
反正人都死了,我又是做這行當的,毫不考慮就撬開他手指。手指裡,是一截短短的犀牛角。
傳說犀角的火光能照出真實,雖然有可能是贗品,也不知道為什麼大煙會帶著這個,反正聊勝於無。我用手上的火把,點燃犀角,發出詭異的綠色火光。
操你媽的。
「他們」一直在我四周圍。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有一瞬間我真希望自己瞎掉,至少不用看到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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