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31日 星期日

【瓶邪】疏影彌留(十) 死於至善





是很噁心的味道,那些灰。

先是鼻腔,然後是鋪天蓋地地沿著氣管的腐蝕感,像是要溶解一切似的。有點像小時候作死吸了好大一口實驗室裡鹽酸罐中揮發的氣體,想咳卻咳不上來。

全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乾,軀體沒有肌肉反射性的力量支持,感覺就像是從高空不斷不斷地被拋下。那些蛇將我拖進牆內,牆內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我試著抓住什麼,本能性地掙扎起來。就像是失去重力一樣,整個人直上直下的感覺,唯一的外界刺激只有那種味道聞起來很噁心的灰。銹蝕的味道,我覺得要不是還剩下這樣的味道,我可能會在幾分鐘內瘋掉。

因為除了這個味道,其他的什麼都感受不到。

也許是快死了吧,才會陷入這種狀況。我想,然後開始回想起過去的事。都說死前會把人的一生跑馬一次,我這次真得好好檢視一下都過了怎樣的日子。我的前半生都過得像是個正常的70後,儘管充斥著謊言。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關於人生。三代的餘孽不止地動盪,自我一腳踏入墓道,就開始承襲了舊時代的腐朽風光。第一次見到的血屍瞬地鮮活起記憶,三叔和解連環的真真假假糊弄起套路,慢慢地帶我走出虛假的舒適圈。然後是胖子,這人王八起來誰也痞不過他,但卻是那種人性的,可以信賴的,能過命的那種人。

我還記得,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還吃了胖子的一手好魚,吃得歡了,也忘了船上還有另一個人。

再來,胖子真的是神豬轉世,作的一手好死的地方還讓他找出了好幾罈猴頭燒。雖然知道原料後我們誰也沒得下的去口,但那空氣中的酒香饞了滿涎,誰也忘不了。

營地外,蛇與雨水螫伏在死線,胖子還是用帳棚內搜刮的罐頭,硬是做了一手好菜,香的人飢腸轆轆。我扒了好幾口,幾乎要跟胖子搶起來,然後有人把自己的那份分了一些給我。

娘的,都到了這個時候,能想起來的部分,最多的居然還是胖子,一定只是因為他體積大。

應該還有一個人,但怎麼也想不清楚。我越是去想,樣貌就越是模糊。他很少說話,似乎也不太會笑,卻比誰都來的重要。

然後,那些記憶就像是浪花一樣,越是想抓,就越是在指尖流逝。我就像是溺水而死的人一樣,意識慢慢地沉降在大海底下,被水壓封閉著一切。直到慢慢有光線射入眼前。

好刺眼。

下意識想用手去擋,我瞇著眼,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好像看過他。

誰…?

我睜眼去看,自己已經不是在那間廢棄工寮了。這裡看起來是某種林子裡,應該位於熱帶,林相主要由闊葉林和蕨類組成,陽光稀疏地落下。那個男人低頭看著我,我想我現在的視線,大概只在男人的小腿肚。

那個人似乎對我喃喃了什麼。聽不清楚,還是聽不懂?我的意識沒有很清明,有點恍惚,然後似乎被搖搖晃晃地帶著走。儘管微弱,光線還是很刺眼,我卻沒有辦法用手去遮掩,只能儘可能的蜷縮身體,像是小毛毛蟲一樣。

搞不好我根本不是人類了。我心想,然後更努力蜷縮著身體。

我被帶到一個村落的市集上,步伐要晃得讓人有點暈,然後那個男人坐在地上,就把我放在他旁邊。我想我現在可能真的不是人類了吧,視角不對。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並不讓人覺得恐懼,也許是因為已經發生太多奇怪的事,思緒已經麻痺了吧。

這裡的人說的語言我一句也聽不懂,但總歸是在市集,說的事情應該也脫離不了買賣互易。很快的,我就注意到這市集有哪裡不太對勁。

數字不對。

特別是賣米的。有一些人賣的米就是特別的便宜,我從那些人口袋掏出的錢數來判斷的。當然這有點抽象,特別是根本搞不清楚他們使用的幣值的時候。我是做買賣的,對數字小有心得。而我還是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注意到這一點,差不多就是陽光很明顯的移動了角度的時間。

這是個看起來相當普通的市集,人們互易著食物和簡單的日常用品,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除了米的價格真的不太對。

我一開始以為是他們糴糶了摻了石頭或是往年的舊米,因為買米的人總是在賣米的鋪子前猶豫很久,有的甚至毫不掩飾眼中的不屑或厭惡。

但是似乎不是這樣,至少表面上看不出那些米有特別劣質或什麼其他。我注意到那些賣便宜的米的人,有一個特性,就是服裝跟別人不大一樣。怎麼說……用現在的說法,大概就是比較高大上些。

應該是背後有大東家,夥計才能穿的這樣光鮮。

觀察這些,真的是完全出自於百無聊賴。因為帶我過來的男人,似乎完全沒有移動的打算。所以我只好到處把心思放在這些奇怪的東西上,就像是小時後被老師叫去走廊罰站,誰也辦法乖乖地懺悔,就是一隻蜻蜓晃過眼前也足夠分神好一陣了。

我的位置只看的到他的衣角,看不出這人什麼模樣,但在他身邊似乎就能讓人感到安心。我不知道這人可以坐多久,也許是個乞丐吧,他的衣服很舊了,到處都有磨損的痕跡。不過這人也忒不會乞討了,坐了一整天沒收到個子兒,也沒有換點或吆喝的打算。活該餓死好了。

直到天色黃昏,人都散了,這人才起身提著我走。他把我綁在自己的腰帶間,市集那些零零落落的人完全沒人去注意他,也夠邊緣了。

隨著天色向晚,火燒似的,一股莫名的氣氛正蠢蠢欲動。攤商收拾著攤位,慢條斯理的。

這人,難到是早就知道了?

金戈肅殺的氣息隱隱洌然在空氣中,連最細微的晚風都磣的慌。幾乎是本能性的就能察覺到將有衝突爆發,我神色不定地飄忽周遭,注意到有部分攤商的眼神不算老實,那種眼神我是見過的,那是三叔底下幾個亡命之人才會出現的神情。他們正在等一個時機,具體來說說不上來,但很明顯是一種風雨欲來。

帶著我的人似乎也準備著,就連我都能感受到他正繃緊全身的肌肉,蓄勢待發。他將我小心護在腰間。奇怪的是,他似乎沒有加入,或躲避的打算,儘管他也知道等等會有一場械鬥。那人緩緩地走到邊上,敢情要做個吃瓜群眾來著?

媽你個逼是有什麼問題。我本能性的想跑,但比起逃跑,身體更先反映得是停頓。我整個人 (如果還是人的話)僵在原地,混戰這種東西,誰也討不到好處,簡單來說就是隨時會被人撿頭的狀態,我不是當大俠的底子,遇到這種情況通常是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但這人好像,一點走的打算都沒有。

為什麼?

再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是被強迫看了劇透一樣。那個留在原地的男人,最後被所有的人摒棄,因為只有他看出事情背後的真相。

這是個窮困的國家,人民經常生活在飢餓線上。但是鄰國非常的富有,雖然也不是那種天壤之別,也夠讓這裡的人羨慕上好一陣了。而有能力的人,便開始攜家帶眷的逃到鄰國。流落的難民衝擊著富裕國家的底層階級,但是影響還不大,畢竟國力懸殊。

不過,脫逃這種行為,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不被允許的。脫逃失敗的難民會在邊界被西王母的士兵殺掉。

但在這個時候,富裕的鄰國似乎還持續不斷地,將自己國家多餘的糧食捐獻給這個國家。這件善舉毫不留情地讓這個國家陷入空前的絕望。

「到底是為什麼?」我隱約聽到男人這麼說。

接下來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好痛。鋪天蓋地的痛。

痛覺似乎能從聽覺傳遞,鼓搗著耳膜。直到後來聲音也沒有了,只剩下痛。我緊閉著雙眼,蜷縮如胎兒一般。

他們好像說了什麼?

他好像說了什麼?

無所謂,都聽不到了。除了疼痛的感覺,再無其他,有種去死的衝動。但是辦不到,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就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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