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下意識推認這是在廠房裡,但眼前看到的跟我之前和小花一起進的廠房內部顯然差很多。在我的左手邊是一面牆,牆上到處都是管路線,紅的、藍的,各種不同的顏色,像是將圖片轉CMYK印出來的,總有點髒髒的灰階感。至於其他的地方則是一片黑暗,像是會吃人似的,看不清楚有什麼東西。
小哥壓在我身上,不知為何突然這麼做。
經驗來說,我想他是要我安分點。他現在的眼神清明的可怕,能讓他這樣異常的警戒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我倆交換了下眼神,他便輕輕起身,留了火把跟一把短刀給我。
刀身很輕,像是任何人都能用的,如果必要的話,大概小孩子也能上手。但是刀身很短,大概只能當工具用。我把刀緊緊握在手上,小哥要我不要輕舉妄動後,自己朝內部走去。廠房裡,黑的可怕,沒幾步路的功夫,小哥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彷彿一開始就沒出現過。這種黑暗幾乎能引起人最原始的恐懼,就像小時候怕黑一樣的原始單純。
火把似乎也不是我原來的那一個。小哥一開始有帶嗎?我不記得了。總之比起我臨時手工做出來的,小哥給我的火把結構完整多了,上面也有浸泡燃油,看樣子還能燒上好一陣。
小哥走遠沒多久,我聽到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在我附近而已,突然的掉落聲讓我驚了一下,聽起來有點沉,但不大。似乎不是活的東西,掉落下來之後就沒有其他聲響。雖然有點在意,不過,既然小哥要我待著,我決定還是等他回來再去看是個什麼東西掉下。
比起那個,我更在意的,是身邊這些密密麻麻,佈滿牆壁的線。我用火光靠近一點照,發現裡面是有東西的。像是在流動的樣子,說不出的噁心。這些東西讓人感覺應該是近代的產物,這讓我很難實際去分辨它們是什麼時候造出的。
「不准碰。」那種大喇喇的聲音,我下意識想起胖子,但顯然不是。聲音很粗糙,不是胖子那種洪亮有中氣的喊法。
「誰。」火光熠熠,我將火把朝聲音照過去,顯露出一張老人的臉。
「一碰就得死,別傻逼。」那張面孔我是看過的。是我前幾天到西湖那閒逛遇到的,爺爺的老夥計。
媽逼這人果然有問題。他神色慌張,連偽裝也稱不上。我不想去計較這人的來歷,這種期況下很難去考慮這麼多。不過,就算是這樣,有個人也是安心的多,至少比孤立好。
「那些都是蛇,你一碰,他們就咬。」老人指著我罵,氣急敗壞的樣子。他似乎有點哮喘,聲音開始有些接不上來。
蛇?我用火靠近著看,什麼也看不出來,這要由我來說的話,就像是廢棄的老舊電線,塑膠包皮的那種。我有點懷疑他的神智,但老人眼神相當明亮,如果不是這中間意思有什麼落差,就是這人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正想問他「蛇」是什麼意思,更遠的地方,似乎傳來打鬥的聲音。會這麼說,是因為聽到了刀砍在肉上的聲音,但是沒有叫囂,也沒有其他聲響。好幾刀,也許是小哥,但是他身手這麼俐落,要讓他出好幾刀也不是簡單的事。
「那邊那個,去撿回來。」老人指著我身後,應該是我一開始聽到有東西掉落的地方。
「憑什麼聽你的,你自個去。」使喚人都是挺順的啊,我盯了下老人,那種隱瞞自己身分的人,下意識就讓人起戒心。再說了,小哥要我待著,孰輕孰重顯得明顯。
「沒有那個東西,你出不去。」老人思忖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有一瞬間我覺得他突然看起來更蒼老了。他這麼說的時候表情誠懇地像是要嫁閨女,我考慮了一下,決定去他說的那地方看看。反正距離也不遠,應該沒有關係的吧。
那位置大概在我剛進這裡時的右手邊,也就是牆的對邊,一片漆黑的位置。距離來說並不遠,但是在這種地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情況,就顯得費神許多。我往後走了一些,一步步注意著腳邊,來到印象中發出聲音的地方。
是那塊殞玉。殞玉發出噁心的顏色,隱隱透著光。我很難說上那是什麼顏色,那不是正常光的色盤會出現的,很難說為什麼人的眼睛能看到這個。我揉了揉雙眼,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麻痺我不會不知不覺被開天眼什麼的吧,我已經被開過第三隻眼現在還要繼續開嗎。那種顏色,凡是個正常人絕對不會想碰。除此之外,上面似乎沾有血跡,還是新鮮的。
打鬥的聲音突然停止了,應該是分出勝負了,沒有逃走的腳步聲或什麼其他。周圍靜的可怕,只剩隕玉兀自發著光,氣氛詭異的很,莫名地讓人頭皮發麻,我破罐破摔地撿起那個殞玉塞進口袋裡,然後回到老人剛剛在的地方。
老人也不在了。
該回去原本的地方等待嗎?我在原處待了一下,如果發生爭鬥的是小哥,他應該會回來我這裡,或是繼續前進什麼的。但是那裡完全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心理期待下,我是想等他的,不過不知道手上的火把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呢?
我將殞玉握在手裡掂量一下,決定拿著火把往聲音的方向前進。早些時候,小哥用殞玉顯然是開啟了什麼,不然我不會站在這裡。那麼老人說要我帶著這東西,一定是有其他地方也要這樣才能到。那我先拿著跟小哥會合,顯然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一面走,我一面匯整到目前為止的資訊。從最重要的開始,得要從危險物紀錄。首先是這裡,到處充滿了老人說的「蛇」。好在他們都是掛在牆上的,沒事應該不會碰到。再來是小哥要我留下來這件事,不過顯然沒有什麼好考慮的,反正我走掉已經是一個既定事實。
最後是其他的。我檢視了身上的東西,就只有火把、刀和那塊殞玉。犀角蠟燭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落下的。
現在離小哥離開,已經有點時間了。四周依舊靜的可怕,唯一能聽到的,就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就像我還在那座林子一樣。光是靜默,就能逼瘋人。我很難想像要是連火把都沒了,我還能支持多久。沒有體會過的人大概很難理解,要是把一個人的感官都剝奪掉,沒有任何一絲外在的刺激,人很快就會被逼瘋。這種感覺最接近的,應該就是鬼壓床那種茫然無助,但顯然更上檔次些。
我現在就類似處於這樣的處境,但至少還有視覺上的刺激。這實在太奇怪了,這個廠房,就算內部格局跟我之前看的都不一樣,也大的太奇怪了。最明顯的地方,在於我這火把,僅僅能照出旁邊這面牆而已。
除此之外,火光照耀不出其他東西。我剛才在外邊看的時候,有覺得這廠房這麼大間的嗎?
小哥一開始在我身邊的時候,那火把就照出他身後的,也就是我現在看著的這面牆,然後他就沿著牆往黑暗中走去,至今沒有一點聲響。難道是往上或往下走了,後邊有其他房間或樓梯什麼的?不要說人走著走著還能憑空消失的啊,這種想法太陰森,我不能一直想著,怕太進入絕望。
牆壁上,除了那些「蛇」,別的什麼也沒有。他們就只是像是普通的電線,掛在水泥牆上而已。火光所及的地方都是這樣的景象,我沿著牆走,好讓自己不至於去方向感。腳步聲從地上嗑答,然後隱沒在黑暗遠方,完全沒有一絲回聲。
現在的身體已經好很多,可能是因為有休息的關係吧。有一點經驗的人都知道,這不是個好現象。上次我在一處險境時,突然覺得身體好得多的時候,是在一場死亡邊緣。那時飢渴交加到一個極限,身體就會彷彿迴光返照一樣,回到上一個檔次,好讓身體好過一點。這是身體在燃燒最後的籌碼了,死活一翻兩瞪眼,分分鐘的事。
我擔心現在就是這樣。如果是的話,那我的時間不多了,可能不能堅持太久。
得加快腳步才行,至少跟小哥會合再做討論。我想,不管怎樣,小哥總是比我有辦法,他既然出現了,就不會讓我這麼白白的送上。小哥剛才是沿著牆走的,那跟著同樣的路線應該能遇到他。我加快了步伐,然而這牆,像是沒有盡頭似的。我沒有任何能具體表現距離的方式,就連步伐也忘了數。我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整個過程就像是有人在收一個網,而我怎麼走都走不出這個圈套。
不可能有沒有盡頭的牆。我走著走著,總覺得不大對勁。不說是廠房,一棟建築物這樣,光是憑空架這一座牆,也是不少人力物資成本,不可能真的造這麼長吧?腦中瞬間閃過是否是沒有盡頭的,但是沒有盡頭的牆什麼的也太不科學,怎麼可能造的出來。那或許有另一個可能,簡單來說可能是一個環形的,那我不知不覺走進了這個環,所以一直走不出。
顯然是一個圈套,設下這個圈套的人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一面走,一面思索這個問題。這個地方,顯然不是一般人能造出來的,過程有太多難以用一般常識解釋的現象。如果是有人要坑我,那要坑我來這個地方做什麼?
絕對不是要錢要命的範圍。那他要的是什麼?
就結果來看,我現在已經走到這詭異的地方了,即使要反抗,也幾乎快沒有能力了。那麼,「他們」該出現了吧?不管來收割的是誰,也不管他們要我來這裡做什麼,反正爺就是辦不到,人都給折騰成這樣了。
我試著又走了好一段路,這是開始仔細地觀察牆面,希望能找出什麼不對勁,或是曾經看過的景色以證明這座牆確實是一個迴圈。但是牆壁上只是滿滿的電線似的「蛇」,根本沒有規律的排列,要分辨差異根本不可能。反正,再走下去大概也是沒有結果。我是這樣想的,覺得自己正瀕臨一種界線。
麻痺放棄總行吧,爺不玩了看是要怎地。我將火把擱在地上,盤腿坐在一旁,手裡緊緊握著小哥給我的刀。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人就是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我就坐這不走了,看他們還能拿我昨辦。他們總不會是要我來死在這裡的,那麼,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要我去做。可是我的狀況顯然辦不到,還不如逼對方現身,大家坐下來好談判。
周遭唯一的變動,只有火光的搖曳。他是這裡唯一不穩定的能量態,兀自劇烈著氧化反應。這代表我所在的地方至少是有空氣流通的,否則火把不可能撐這麼久。既然空氣是有保證的,那一定有出入口,這種想法讓人安心的多。
等待的過程實在很讓人索然無味,要有機會我肯定要問問小哥怎麼做的,沒事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直直盯著同一面天花板一個下午,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心理素質。我開始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的環境,一切火光能及的地方。
地板上,似乎也佈滿著那種可疑的灰。我用火把靠近去看,發現他們正以一種肉眼可及的方式在移動著。而且是有方向性的在移動,就朝著我身後的牆壁。
往牆壁去做什麼?
我扭頭去看,發現那些灰正一點一點,「穿」過那面牆壁。我愣了一下,摸出口袋裡那塊殞玉,照著小哥剛剛的動作,將他放在掌心,避開那些「蛇」的位置,然後朝牆壁那面推去。沒有反應,我又靠近了一點,然後避開那些電線,朝牆面推過去。
手穿過去了。
操,那面牆是假的嗎?3DMAX的嗎?我將手往裡面一點伸,裡頭一點實感也沒有,像是什麼都沒抓著。我以為會看到像小哥當時弄得那樣,眼前的影像糊掉或融掉什麼,但是什麼也沒有,就只是我的手這樣憑空穿過去了而已。
阿西八,那個老人果然在誑我。
我試著將手更伸進去一點,雖然還是什麼都沒摸到,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後面是有空間的。應該還蠻寬闊的,我猜。由於我仍舊看不到牆背後的樣子,只能胡亂四處亂揮,看能不能抓住別的什麼東西。
什麼都沒有也讓人覺得挺恐怖的,我只好將手抽回。
抽不回來。
「艸?」我將身體往後躺,手仍然是卡在那裡,絲毫不動。不會吧這是什麼狀況。冷汗濕了一背,我有點自暴自棄地將手再往前推一點。
可以前進,但不能後退嗎?手臂確實又往前進了一截,然後卻怎麼也退不出來。什麼鬼東西。我知道我特別會闖禍,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啊。我用力拖著身體想把手拖出來,除了疼得要死之外沒有其他的收穫。我本來以為已經很倒楣了,卻不知道接下來才是倒了血楣的開始。
那個,本來拿在手上的殞玉掉了。
就在殞玉掉了的一瞬間,牆上的「蛇」似乎都活了過來。他們開始扭曲著,然後朝我這邊纏過來。這不太好,我島國動作片子看得多,知道這種東西的接下來絕對是……
「艸你娘的誑爺啊?」我抓起一旁的火把,直接朝那些「蛇」燙過去。那些「蛇」被火焰燙著之後,色彩斑斕的表皮開始脫露,露出底下的面貌。那些都是生著黑色毛的蛇,我很難理解他們應該被歸類在生物的哪個界門綱目,那詭異的樣子讓我想起老人提過的那種蟲。雖然名目不同,但很可能指的就是同一種東西。
那些蛇著了火也不怕,反而更加興奮了,爭先恐後地爬過來。細長的身體卻意外有力,就像是鋼索一般,他們似乎想把我拖進牆裡。
火沒有用嗎?我手邊還有小哥給的短刀,一抽一落就朝他們身上砍下去。一瞬間,蛇被砍出的傷口濺出那種細細的灰,彷彿那些蛇是由泥沙構成的一樣。砍殺的速度遠遠感不上他們爭先恐後撲上來的速度。那些灰噴到我臉上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神,就像是嗑到某種迷幻藥一般。
再下一個念頭就是:如果砍斷手,能不能行?
再這樣下去,光是那個數量就足夠將人淹沒窒息而死。但是顯然連考慮的時間也沒有,已經有半邊身體被拉進牆裡,這一刀下去也得將人剖半才行。那樣的灰越來越多,就像身處於一個廢棄的老舊礦坑裡,毫無防備地腐朽著肺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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