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覺得岩壁越來越窄,到後來幾乎是緊緊地貼著肉。岩壁似乎是順向的,我不知道這是天然的還是人為鑿出來的,總之如果順著向往前很容易,但是後退的話就有種鈍感,很難後退。我一開始沒注意,是岩壁幾乎貼著身體的時候才發現這件事。窘迫的空間內壓迫著人的心理,覺得自己像是躺在棺材裡面一樣。
直到爬到底,後面沒有路,倒是有種濕濕黏黏的東西。我先是用手碰了一下,黏黏的,很噁心,而且好像還有混了什麼東西。
這是老癢說的白水嗎?我不知道。我考慮了一下,覺得不要貿然前進。
要不要等到老癢那邊平息了,再回去呢?眼下我實在不想碰那種濕濕黏黏的東西,那東西很臭,像是死老鼠的味道,然後遠遠比那臭上一百倍。雖然岩壁表面的關係很難後退,但是要是勉強的話還是可行,只是會被磨掉一層皮就是。
我等了很久,正好用來恢復體力。雖然這裡的氣味不太好,但是眼下至少是安全的。我難得沒有被追著跑,正好緩緩。不知道小哥那邊怎麼了。我莫名其妙就又被帶回這裡,到底是為什麼?難道只是因為我有殞玉嗎?老人說我沒有殞玉就出不去,是因為我拿著那個才能進來的關係嗎?
不對,那個和在林子中相遇的我的小哥,他沒有殞玉。小哥拿到殞玉,是之後從我這裡摸的。那原本的小哥怎麼也會來到這裡。
再往下想,除了我以外,誰都沒有那塊殞玉,那麼,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還是摸過殞玉的人都能進來?進來這裡要做什麼呢,餵燭九陰嗎?老癢也碰過嗎,我在秦嶺和他一別後就再沒有聯絡,只知道他後來四處雲遊,他那種能力也不是其他人招惹的起的。他也摸過嗎,還是也去過蛇沼,不管怎樣,我想,沒有遇到他都無從得知了。想想我還真忒瑪命寒,盡遇上這種邪門歪道的東西。
老癢的影子是立體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有一天會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不對,不太對勁。
另外,所謂的第四維,到底是什麼呢?我之前假設那是指時間,因為那是現在科學的通說,而且也比較符合我遇到的情況。但那是說不過去的,對一個以時間作為第四維的生物來說,那一定一眼就看出我們這種三維生物的過去和未來,我們根本就束手無策。簡單來說,他要對付我們,我們根本就沒有抵抗能力,就算是小哥也一樣。
除非他們並不完整。維度和維度間具有無法跨越的鴻溝,在我們這個維度的人很難去理解其他維度的情況。一切都只是推論,而推論本身就讓人毛骨悚然。
我待了會,覺得體力恢復過來後,打算還是回去和老癢會合,討論討論現況。他似乎知道什麼,雖然有點瘋瘋癲癲的。正要挪動身體,才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完全動不了。自腰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我下意識用手掙扎著往前,後面似乎有股力道拉著不讓走。
什麼東西?
我下半身跟岩石通道間沒有空隙,現下完全無法確認那是什麼。未知的恐懼如附骨之蛆,蠶食著僅存的理智。我又嘗試著扭動身體,後邊的力道反而更用力了,死死地攬著。
那到底是什麼,下半身失去知覺讓人很沒有實感,我頭皮發麻,實在是沒有辦法,自暴自棄地朝那攤白水爬去。
─吳…邪…─
是那個男人。身體整個泡在水裡的瞬間,我聽到了那個聲音。神智立刻清醒過來,並且確定他確實是在跟我說話。我回答不上,男人似乎不意外。這是當然的,我自己死活都顧不上,還能管他猜什麼小九九。他的那個問題,要是我今天還坐在鋪子耗時間,一定會跟他耗上,但在這節骨眼上,我根本不會去理會他。
他什麼時候知道我的名字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有跟他提過,但是眼下顧不得這些。我嘗試著在白水中往前滑動,好在手部動作還是自由的,在水中還能前進。下半身應該在水中載浮載沉,好險人的身體放鬆時能自然漂浮水面,那一部份就權充天然浮體,支撐整個身體,不然以我現在緊張程度,分分鐘都能沉到水底。
奇怪的是,這次我沒有陷入什麼其他的意識,不像之前那樣,有個很明顯的「轉換」過程。我頭疼的厲害,神智卻是清明的。我盡可能地向前游動,儘管氣味噁心的可怕,但此時已經無法去在乎這些了。
那個男人,他似乎也不在意我無視他。然後我的腦海就被強行被植入那個男人之前的影像,本能性地想抵抗,但是沒有用。之前那段肅殺之後的影像,當我再次看到的時候,四處已然屍橫遍野,可能還有活口,但也不過是僅僅只剩一口氣。男人似乎沒有什麼大礙,雖然沒有看到過程,但他鐵定是相當的好手。
這種感覺很詭異,明明就閉著眼睛,眼皮下卻在上演好戲。連眨眼都停不下來,像是走馬燈般滴溜溜地轉。
接下來的事,為了方便,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敘述了。那個男人,其實就是周穆王。
那段時間的歷史似乎跟我平常讀過的不太一樣。總之,周穆王接濟了窮困的西王母國,以大量的白米和五穀雜糧。當時周朝已經進入了農耕時代,而西王母國依舊保持在漁獵時代,靠天吃飯總是不大穩定,因此人民經常窮困。農業時代是華夏文明的開端,文明基本上要建立在人民能飽食的情況,因此早先一步進入農耕時代的周朝,在當時,也確實算個「國際中心」了。
這麼算來,西王母的國家在當時算個蠻夷戎狄了。那麼,周天子過去,是為著什麼。我記得在蛇沼那一回,那裏的石碑記述著周穆王與西王母的愛情故事。周天子之所以接濟一個比自己落後的國家,想必是為了愛情了。
但是,周穆王沒有想到的是,是他這麼做,反而成了壓垮西王母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西王母國之所以窮困,不僅僅是因為進入農耕時代較晚,而是因為另一種更為致命的狀況。由於他們把持著「長生」的秘術,因此權力不會正常的因為人的衰老新陳代謝,而是長久被同一批權貴階級把持著。
沒有正常更替的權力核心逐漸腐化,使得西王母國的行政系統處於一種相當低劣的情況。因此,當周穆王捐獻的物資來的時候,那些糧食根本沒辦法救濟到國家裡最需要糧食的人民,而是全部都進了權貴的分贓體系,完完全全都被貪汙掉。
但是,五穀雜糧也不是越多越好的。以當時的農耕技術來看,農作物的保存是有限度的。就算是乾燥過的五穀,也不可能無限制的屯積。權貴們要的當然不是這些,而是財寶等。很不幸的事,那時周朝已經有了活絡的商業產生,進而影響周邊國家逐漸商業化。當時已經有了貨幣的概念,於是那些權貴就將那些捐獻來的糧食拿出來在市場變現。
變現的結果,就是直接衝擊當地市場。西王母國雖然還在漁獵時代,但其實也正在逐漸步入農耕,簡單來說其實正在過渡時期,而廉價的糧食直接衝擊到的,首先是那些正在學習耕種的農民。種東西需要成本的,無論是在人力、物力,以及時間上,要成本的當然競爭不過那些免費來的官糧。很快的,這些農民沒有辦法在市場上有收入,根本撐不下去。
於是,第一個崩潰的,是才正要萌發的農業系統。
再來,短期來看,人民似乎買得到更便宜的糧食,除了農民以外應該是好事。但事實上是,當人們越貪求便宜的官糧,人民所持有的金錢便向權貴流動。這種行為造成了絕大多數的資產都被權貴階級牢牢攢著,人民越來越貧困,當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底層的人們再也沒法忍受窮困的生活時,衝突也將一蹴即發。
官與民的衝突一旦展開,國家開始快速地喪失統治力量,當事情嚴重到沒有辦法穩固國內的運作時,崩壞幾乎是可以預料到的事。
也就是說,周穆王的愛,滅了西王母的國。
這件事無論是周穆王,還是西王母本人都不樂見,但是誰也沒有料到一個善意的舉動,會招致這樣的結果。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西王母國政權的腐敗,但是周穆王的行為成功引起了導火線,卻是無庸置疑的。
這樣一個複雜的局勢,湧入腦海中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幾分鐘,卻是周穆王一生的時間。我看著他義無反顧地執著那個異國的女王,終招致毀滅。
但是無所謂。
反正,西王母一國掌握著永生,那世俗的一切不過是浮雲…對吧?無論是玉帛或是干戈,都不比永生。我彷彿也被傳染了周穆王的疑惑,但接下來的事情缺無法思考了。
頭很痛,但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而是一種鈍鈍的痛,從腦部深處傳出,隨著脈搏敲打著,像是想敲斷腦內沒一條血流。等我稍微緩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游到哪裡了。
這時候,我才知道身邊到處都是腐爛的屍體,那些東西就是白水的臭味來源。有些頭髮、散落的人體組織,我摸索了好一陣後,才發現這裡都是由這些屍體組成的,那些屍體泡在水裡久了,皮膚都皮革化了,又粗又韌,以至於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我想,所謂的白水,應該是指屍體上那層厚厚的黴菌,從觸感判斷的。
感覺就像是個廚餘桶,這些都是些被吃剩的東西。
跟周穆王的連結被中斷了,只剩下片段的雜音,辨識不出內容,只是有股哀慟,沉重地壓在胸口。也許是他不想讓我看到接下來的東西,只有情緒止不住地渲染。
沒有目標、沒有任何方向,死亡的氣息周身。但不知道為什麼並不讓人絕望,反而有種回到母胎的安心感,就像這裡不是生命的盡頭,而是起始一般。可能神智已經不大清明了,我緩緩地吸吐,像是珍惜在世上的最後幾口氣,直到體力再也支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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